七十多張的木筏前後相連,停靠在回龍灣大壩的水庫上,一眼望不到頭。
一箱箱的貨物被裝到還空著的木筏上,蓋上防水的油布後,用麻繩綁住,直到最後一車貨物裝載完,升起的太陽已經照得窟野河上金光閃耀。
“這是什麼?”
看著沙得刁手裡捧著的木箱,又聽說是木蘭專門讓送來的,高進皺著眉頭接過後入手頗沉,於是打開後才發現那是一本本裝訂好的刻印話本,名目都是《綠珠墜樓記》、《杜麗娘慕色還魂》、《秀娘遊湖》、《萬錦情林》、《風流十傳》之類的書籍。
“老爺,大娘子說了,當日老爺既然答應彆人,便不能失信於人。”
沙得刁硬著頭皮說道,他也是從旁人那裡知道老爺當日在那蟒金部似乎有些……
看到沙得刁那副表情,高進便知道這廝必定是想歪了的,不過他也懶得說些什麼,有些事情越描越黑,於是便讓身邊的呼延平收了那一整箱亂七八糟的話本,說起來他剛才依稀還看到某本被壓著的話本封皮上《金瓶》二字。
“老爺可有什麼話要帶給大娘子的?”
沙得刁見自家老爺麵無表情,不由小心翼翼地問道。
“讓木蘭在家好好養胎,不要胡思亂想。”
這回答讓沙得刁不知道該如何接話,不過好在這時候高進已經翻身上馬,而呼延平則是提著那箱話本,放到了邊上的木筏裡,拿油布蓋住了。
“全都上木筏。”
張堅吆喝著,指揮著手下十個殺手隊依次上了五座木筏,然後他自己也跳了上去,用竹竿把木筏撐離岸邊,接著前方自有人趕著駱駝和馱馬,拉動了木筏。
初夏的熱風裡,高家商隊在窟野河邊離岸起航,二十多頭駱駝成為了拉動木筏的主要畜力,岸邊是高進親自領著的馬隊緩緩前行。
河麵上,初開始時,那長龍般的木筏隊伍就像是螞蟻爬似的見不到前行的動靜,直到過了許久那些坐木筏的士兵才覺得屁股底下的木筏終於在水麵上向前緩緩滑動,然後隨著時間的推移,那速度也慢慢快了起來。
高進騎在馬上,看著速度比起馬車慢不了多少的木筏隊伍,很是滿意,雖說他們隻能沿著窟野河前進,即便是到了歸化城,也隔了二十多裡路程,但是那點距離,對於帶足了馱馬的他們來說壓根不算事兒,更何況這回帶的貨物充足,也夠格讓歸化城裡那些台吉們出城交易。
隻半個上午的時間,便走了尋常商隊大半天的距離,即便卸了駱駝,靠著慣性那些木筏仍自劃出了老長的距離方才停下來。
從木筏上跳下來,上了岸邊,張堅看著都還習慣的士兵,也不由浮想聯翩,高爺做出的水泥可是好玩意,又有這木筏做運輸,他覺得隻要兵力足夠,他們大可以沿著窟野河沿途運上磚石水泥修建棱堡直到東勝衛故址,然後將窟野河兩岸的地域全部納入控製。
到時候高爺便當個塞外之王,朝廷算個屁!
張堅忍不住心裡生出這般大逆不道的念頭來,實在是他覺得按著高爺那等行事,遲早是會招來忌憚,就朝廷裡那些大老爺們的德性,高爺就是不反也得被逼反。
“想什麼呢?”
被拍了下肩膀,張堅才猛地回過神來,隻見是呼延平,於是自答道,“我在想咱們大可以沿著這窟野河修建棱堡,到時候這方圓千裡都是高爺治下……”
呼延平覺得張堅這廝是發了癔症,這窟野河好幾百裡長,修築堡寨得修多少個且不說,那耗費的銀錢得要多少,到時候用來守堡寨的兵卒又得要多少人。
“高爺說了,下午輪到你們騎馬趕路。”
河口堡不缺馬,幾次大戰,更是叫高進獲取不少戰馬和馱馬,摩天嶺之戰後,他已經訓練麾下的家丁步卒學騎馬。他自然不是要把步卒家丁們訓練成騎兵,而是騎馬的步兵,可以熟練地駕馭馬匹趕路就行。
再說幾次戰鬥下來,高進已經清楚自己固有印象裡,騎兵就是雙方撞成一片然後互相砍殺,那就是個笑話,真正的騎兵作戰,就是比拚誰的組織性更強,誰的膽魄更大。
哪怕是重騎兵,都衝不動嚴密的步兵陣型,所以騎兵真正的犀利之處,在於奔襲,在於以有備擊無備,所以如果能把麾下的步卒訓練成騎馬步卒,高進自覺用兵時能有更大的選擇。
張堅也是熟讀兵書,通曉戰史的,自然清楚盛唐時,幾萬唐軍之所以能橫掃河中,靠的便是騎馬的陌刀手做中堅,騎兵為輔,才能打得大食蠻子丟盔棄甲。
“都打起精神來。”
張堅回頭朝身後的士兵吼叫起來,坐筏子固然舒服,可是也叫人變的懶洋洋的。
隨著張堅吼聲,那些士兵都是心中一凜,誰都知道這位將主看著是狐狸臉笑眯眯的,但壞得很,說翻臉就翻臉。
用膳後休息了半個時辰不到,龐大的隊伍再次啟程,張堅領著手下兵卒騎馬,按著十個隊伍排成了縱隊,跟著前麵的馬隊。
這時候高進亦是領著幾個夥伴,親自策馬在張堅他們的隊伍指點著這些新手,“騎馬的時候,要順著馬匹的節奏起伏……”
高進可是記得當初領著夥伴們第一回在塞外騎行千裡,到最後大家胯下都沒塊好皮肉,走路的時候都像是扯了蛋呲牙咧嘴的景象。
緩緩行了幾裡地後,高進忽地在馬上大聲道,“前隊加速,後隊跟上。”
隨著號令聲,張堅他們隊伍前方的馬隊陡然間策馬狂奔起來,張堅和底下那些旗官自然是跟得上的,可是那些兵卒卻是一下子慌了手腳,雖然也紛紛驅馬加速,可是原本十個前後相距的騎兵隊頓時間就拉垮了。
隻跑了五裡地都不到,張堅手底下的隊伍就已經亂得不成樣子,不過好在高進下令讓前隊減速停下後,散亂的後隊還知道尋找各自的旗官,重組隊形。
這總算讓高進欣慰不少,馬術不精,沒有長途騎馬行軍的經驗不算什麼,能有這種尋找同伴,重新集結的意識就行,真正的百戰精兵可不光隻是能死戰不退,而在於能夠在撤退甚至潰散後迅速重新組織成軍。
“高爺!”
“你做得很好,這怪不了你。”
看著策馬前來請罪的張堅,高進揮手道,接著他看向那花了一定時間後重新整隊完畢的殺手隊,“從今天開始,殺手隊和刀盾隊便輪流騎馬行軍,或緩行,或疾行……”
高進朝張堅吩咐起來,接下來直到茂水掌,他要著重訓練殺手隊、刀盾隊這些步卒在騎馬行軍後重新集結以及投入戰鬥,茂水掌離著長草灘不遠,他要是乾掉阿計部,必然要和大蟒部接壤,正所謂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到時候他也要把這大蟒部一並收拾了。
張堅自領命而去,他心思機敏,自然能從高爺那殺氣騰騰的話語裡聽出,他們這回可不是做生意那麼簡單,更不用說出塞後就訓練殺手隊和刀盾隊騎馬行軍,這分明就是在為奔襲韃子做準備。
一整個下午,殺手隊的兵卒被折騰得慘了,這時候他們才明白為何中午的時候,刀盾隊那些人個個都萎靡不振,走路都打著擺,這騎馬騎得久了當真是折磨人,遠不如坐筏子……不,就是走路步行都比騎馬舒服。
到了傍晚時,木筏靠岸,營帳立起來後,殺手隊的兵卒們回到帳篷後,不少人發現自己的大腿兩襠都磨破了皮。
“都拿去抹上,叫喚啥呢,咱們當年哪有你們這麼好的待遇!”
殺手隊和刀盾隊的帳篷裡,自有旗官們發下了藥膏,這都是高進早就備好的,當日他領著夥伴們從草原上一路殺回河口堡後,大家可是養了好一陣才好。
夜幕下,掛著燈的窟野河畔,兩門大炮從木筏上被推了下來,楊大眼親手把這兩門要運去古北寨的大炮重新拆解成炮管炮架拖車等部件,重新裝到了大車上。
“二哥,這古北寨又無大敵,這大炮上了城頭,不就成了死物麼?”
楊大眼終究還是沒有忍住,朝大車邊上的二哥說道,他眼下管著炮營,這些大炮就是他的命根子,如果可以的話,他一門都不想送走。
“說什麼胡話呢,不就兩門大炮,搞得像是送婆娘似的,有出息點。”
高進瞪了眼楊大眼,他讓這貨好生訓練炮手們使這紅夷大炮,這貨倒好,直接把彈藥用掉了小一半,更是把一座小土丘給炸平了。
“二哥,我聽孫大匠說,那剩下的銅料還能鑄五門十二磅紅夷大炮,咱們河口堡兵強馬壯,固若金湯,您看到時候……”
“最多給你三門,不用想太多了。”
高進看向楊大眼,他知道這大眼賊就是個天生的大炸逼,恨不得手上的炮越多越好,到時候就是轟轟轟先炸他娘的再說,絕不能把他給慣壞了。
兩門大炮被連夜送往了古北寨,然後便是張崇古又領著一個百戶的精銳加入到商隊中來,又得了試百戶官職的張崇古這時候倒是表現得泰然無比,他雖然人在古北寨,可是這些時日神木堡發生的事情自然也知道的。
眼見得古北寨在短短半年多時間裡比起關爺在時壯大了十倍都不止,本就是被朝廷通緝的張崇古的心思也隨之變化,他在逃亡時可是見識過這狗日的世道有多黑暗,朝廷又有多無能,在他看來高爺若是能這般經營下去,將來可不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