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天嶺的寨門大開,健壯的嘍囉們推著獨輪大車,上麵裝滿了大約石磨大小的石塊。
眼下是春耕時節,上午的日頭尚溫,那摩天嶺前被山火燒了三天三夜才熄滅的地上猶有餘溫,所以哪怕是遠處寒涼的山風吹過,到了這兒也帶上了暖意。
隻穿了開衫褲衩的健壯嘍囉們,光著膀子,從車上抱起石塊便使出了吃奶的勁朝下推將出去,一時間滾石如雨,不下幾十塊石頭落地後從山坡上朝著遠處猶如龜爬般的舉盾官軍滾滾而去。
在遠處觀戰的陸文昭他們瞧得最是清楚,看到那些滾石卷起那草木灰,宛如黑色的奔流直衝而下,那些錦衣衛都忍不住驚呼出聲,唯有陸文昭依然鎮定。
那山坡不夠陡峭,那些賊人們投擲的滾石也沒有打磨成圓,殺傷力怕是有限,隻要那些持盾的官兵不自亂陣腳的話。陸文昭這般想著,雖然那些逃難的百姓講不清楚,可是問得多了,他們自然也弄清楚高進本部兵馬不過兩百多人,大營裡多出來的全是俘虜的原神木堡官兵。
所以陸文昭很好奇,在徐通那個逆賊手上土雞瓦狗般的官兵到了這位高百戶手裡,難不成就成了敢戰的勇士。
“豎盾,立陣。
隨著高進的命令,從後向前依次有傳令兵高聲喊道,沙得刁這個時候自然也從盾牌的縫隙中看著那山坡上似慢實快滾滾而來的石塊,嚇得額頭都冒出冷汗,他下意識地想逃跑,可是俄而回頭,看到身後那大纛底下那位老爺,就曉得自己領兵頂在這裡未必有事,可要是真跑了,自家這位老爺會先砍了他。
“前排豎盾,後排跟進,都給我抵住,人挨人,盾靠盾。”
沙得刁聲嘶力竭地吼聲中,那些官兵們紛紛將手中人高的盾牌狠狠砸落,底下削尖的那頭紮進土中,然後他們便死死地用肩膀頂住盾牌,後麵的官兵也是豎盾後緊緊貼住前方同伴,隻是轉眼間,那三排大盾搭起來的人牆便像模像樣。
這時候,隨著高進的命令,馬大成他們率領的官兵亦是上前人頂人肩並肩地推住了後排持盾官兵的後背,將這人牆壘得更加厚實。
“砰!”
隨著滾落的石塊狠狠砸在蒙著獸皮的木盾上,這道盾牌為表,人力為裡的血肉之牆便展現出了堅韌的一麵。
隨著連環響起的撞擊聲,躲在第二排盾牌手中的沙得刁幾乎是死白著臉瘋狂地喊著,“穩住,不要怕!”
前排持盾的官兵們最為害怕,可是這個時候他們隻能躲在盾牌後麵拚了命地頂住那股撞擊的力道,同時口中神神叨叨地念著,“二郎真君保佑!”,祈禱手上的盾牌足夠堅固,不會被石塊砸碎。
“這些白蓮教匪也就會些裝神弄鬼的本事!”
看著那道盾牆前滾落的石塊被擋住後,反倒是形成道石牆,那摩天嶺上的嘍囉們還在往下扔石塊,陸文昭不由冷聲道,當日山火燒起來的第一晚,那些白蓮教匪就在徹夜詛咒那位高百戶,仿佛那樣就能把人給念死。
“這是直接在賊人大寨前起了道石牆啊!”
沙爍明亦是喃喃自語,他可是得了自家父親的親筆信,知道那位高百戶是自己人,論年紀比他還小了數歲,本來他心底裡還是有些不服氣的,可是親眼看到那官兵居然能頂著滾滾落石用盾牌頂出了道石牆,他不得不服氣,這位高百戶確實有些本事。
那摩天嶺大寨的寨牆上,伍蓋也發現這石塊越砸反倒是越沒用,到最後直接被那道石牆給先擋下來,等他傳令下去不準在投擲石塊檑木的時候,那些拉來的石料隻剩下一半都不到。
“把剩下的石塊都給我拉到寨牆上來。”
摩天嶺的寨門足有近兩丈高,這高度已經比得上神木縣這等大縣的城牆高度,伍蓋看著近乎毫無無損的官軍大陣,臉上陰晴不定,他現在後悔當初沒能弄幾個會打造軍械的匠戶來大寨,不然能造幾部投石車或者石炮,那官軍大陣豈能擋得。
仰頭看了眼直線距離不到兩百步的摩天嶺大寨,高進撤下了沙得刁的輜重營,當然那些官兵們手中的盾牌全都留下用作加固那道石牆。
高進本來是想把炮隊安到摩天嶺兩側的崖壁上,這樣虎蹲炮的炮彈足以打到那大寨裡麵,可是這場大火下來,那崖壁被熏得漆黑烤得乾裂,高進不敢賭那些崖壁的山體結構是否牢固,所以便改成了如今步步為營,穩紮穩打的正麵推進。
“老鄭,把你的炮架起來,給那些燒香信教的聽個響!”
看著那人高的石牆像模像樣,高進扭頭朝身邊的鄭瘸子說道,炮隊再金貴,那也得用起來,這好炮手也是靠炮彈喂出來的,眼下這摩天嶺大寨正適合給炮隊當靶子練手。
“好嘞,高爺。”
鄭瘸子那張老臉笑開了花,平時在那沒人的野地練打炮可沒什麼意思,炮隊就是要實操才長進得最快。
領著炮手們把虎蹲炮架上石牆時,楊大眼也跑了去搭手,他當日曾經拉了門虎蹲炮回家,可還是被鄭瘸子這老無賴上門討了回去,他又不能真的對這老跛子飽以老拳,到最後連那張熊皮都搭了進去。
“我來打頭炮!”楊大眼朝鄭瘸子瞪著道,“要不就把那張熊皮子還我。”
王鬥不聲不響地站到了楊大眼身後,看到這一門門黝黑鋥亮的虎蹲炮,他忽然發現他的手也有些發癢。
高進倒是不在乎楊大眼對於大炮的癡迷,雖說眼下這虎蹲炮的威力說實在話也就那樣,可不代表以後河口堡鑄不出好炮來。
這回出征,高進帶上了近半的炮彈庫存,裡麵多以實心彈為主,開花彈造起來太費工費時,遠不如實心彈實惠。
三斤二兩的實心鉛彈被楊大眼塞進炮管,然後他親自調試了角度,開始他再在那裡比劃時,鄭瘸子還不以為意,可等到楊大眼準備放炮的時候,鄭瘸子卻愕然發現楊大眼調的角度和他算得差不多。
楊大眼可顧不上鄭瘸子的驚愕,點燃引錢後,隨著巨響聲,那枚鉛彈幾乎是瞬息間便跨越了近三百步的拋物線距離,狠狠地砸到了遠處摩天嶺的寨牆上,直接將那厚實的木頭砸了個坑,木屑四濺,嚇得當時就站在邊上不遠處的伍蓋心驚膽戰。
年輕時候的伍蓋可不是眼下這幅遭老漢的模樣,那也是玩過銃放過炮的紈絝子,對於虎蹲炮那是半點都不陌生,這可是大明諸多火器裡用得最多的,隻是他許久不曾見到過,沒想到高進手上的虎蹲炮居然是真家夥,不是那種樣子貨。
“無生老母,法力無邊!”
伍蓋身邊,幾個心腹卻是高喊起來,這才讓他回過神來,“且讓那些魔子魔孫放炮,咱們受了老母的福佑,打不到咱們身上。”
裝模作樣地喊完後,伍蓋便下了寨牆,他可不敢繼續在上麵待著,萬一那些官兵炮手要是打準了,他可挨不起。
十門虎蹲炮依次裝填發炮,王鬥和楊大眼占了門炮位,鄭瘸子雖然不忿,可是這兩人炮打得準頭極正,比他手低下被他操練得極慘的炮手都要準,這才讓他無話可說。
高進自然知道楊大眼為什麼能打那麼準,因為他教手下夥伴們的東西,除了戚爺爺的兵法,便是數學幾何製圖這些實用的學問,楊大眼都能背下三角函數表,平麵幾何也學得不錯,這水平不比鄭瘸子這等老炮差到哪裡去。
……
看著十門虎蹲炮不間斷地發炮轟擊賊人大寨,可是卻沒有步卒跟上乘機攻城,觀戰的錦衣衛們都不由感歎這位高百戶可真他娘的奢遮,手下又是鳥銃又是虎蹲炮的,而且還不差火藥鉛子,這炮彈打得就跟不要錢似的。
看著那高百戶手下凶猛的炮隊火力,就是陸文昭都忍不住懷疑起來,要不是徐通那縱兵屠村,坐實了他起兵造反的謀逆大罪,他會以為這位高百戶才是要造反的那個,不然他區區個百戶要這麼多火器做甚。
陸文昭尋思了下,這陝甘邊地關牆一帶,就是尋常千戶所都沒有這位高百戶手下的炮隊打那麼準的。
“真是有意思,這位高百戶!”
自言自語間,陸文昭對高進越發感興趣,他發現這高閻羅似乎不急著攻打賊人,倒更像是在練兵,這膽子可夠大的。
三輪炮彈打完,那摩天嶺的寨牆上已是一片寂靜,沒人想被炮彈打中,方才就有兩個倒黴的被那碩大的實心鉛彈打中,直接連腦袋都沒了。
“換開花彈!”
從第二輪炮擊開始,呼延平便領著他的先鋒營摸近了那兩人多高的寨牆近前,馬大成他們則領著三百多官軍青壯,緊隨其後。
這時候,鄭瘸子看看到那寨牆上冒頭的白蓮教匪,也果斷換了殺傷麵積更大的開花彈。於是原本還瞧著不溫不火的戰況頓時變得激烈起來,鄭瘸子領著炮手們直接打了輪齊射,幾乎是把呼延平挨著的那段城牆給清了個乾淨。
呼延平手下那些驍勇鍵銳的家丁直接把長梯架上了牆,呼延平更是率先登城,這時候四周的嘍囉們才反應過來,湧向呼延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