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天嶺大寨裡,伍蓋看著手下一個追隨自己多年的心腹道,“你帶這些賊廝鳥去山下一趟,告訴那高閻羅,老子和他井水不犯河水,我給他麵子,不是我怕了他。”
被剝光衣甲,隻剩條褻褲的神木堡騎兵們在春寒的冷風中凍得瑟瑟發抖,可是沒人敢抱怨一聲,他們中了埋伏後被抓來時還有近三十人,如今卻隻剩下他們二十多個,有六個被那位紫麵天王讓人砍了腦袋。
“老爺放心,那高進雖然驍勇,可咱們也不是好惹的,這摩天嶺莫說他幾百官兵,就是來上幾千也不頂用。”
伍敢是伍蓋家中老人,當日朝廷派官軍抄家滅門,他和這位主子一起得以逃出生天,後來當了黃河水匪,劫過官銀殺過官員,對朝廷官兵並沒什麼畏懼,隻是那高閻羅委實凶悍了些。
下馬塢那一戰,他們也是派人下手偷偷觀陣了的,不然以伍蓋的性子,才不會主動將那些身強力壯馬術嫻熟的官軍騎兵送還給高進,說到底他心裡還是隱隱怕了的。
摩天嶺裡有礦山,也有嘯聚的四五千流民,這麼多年過去,當年伍家的血仇,伍蓋不是不想報,而是報不了,他就是真的舉旗造反能有甚鳥用,隻怕到時候那些流民裡先要散掉大半,倒不如做個逍遙快活的山大王來得實在。
這些年,伍蓋雖然有個紫麵天王的諢號,可也隻是把摩天嶺這塊地方給吞了進去,召集流民屯田種地,開山采礦,至於真正打家劫舍的事情都做的不多。
這回徐通也好,高進也罷,通通都打著對方勾結白蓮教匪、圖謀造反的口號,叫伍蓋察覺到了危險,所以他才讓這心腹下山,主要還是要探探那高閻羅到底是個什麼心思。
……
清晨陽光剛升起的山道上,二十多個赤條條的漢子被繩子綁住出了摩天嶺。
在摩天嶺進山的空地上起了大寨的高進很快便得了稟報,說是外麵有摩天嶺的使者拜訪。
“什麼狗屁使者,一個山大王,還真以為自己是個人物了!”
中軍帥帳裡,王鬥忍不住罵道,這進兵攻打摩天嶺不是件隨便事,眼下這下馬塢和豐子溝的百姓俱是被送去了神木堡,馬大成他們三個挑選了官兵青壯,用家丁充作軍官,也訓練了幾日,也才堪堪有了些兵樣。
高進倒是沒在乎伍蓋給他擺譜,他在摩天嶺外設了大營,這個心裡有鬼的紫麵天王能安穩那才叫見了鬼,這廝能忍了幾天才派人下山已經算是很有城府了。
“二哥,要不要放人進營。”
陳升瞪了眼王鬥,在他看來王鬥這廝是那什麼金錘太保當久了,忘了自己是什麼人。
“兵賊不兩立,還是出營去瞧瞧這姓伍的弄什麼鬼?”
高進起身道,他是懶得和伍蓋虛與委蛇的,張堅已經帶兵進山,和魯達彙合後,兵力足以撕開那銅礦的防守,他要做的就是給這個紫麵天王更大的壓力,讓他把注意力都放在大寨上麵。
不多時,高進便領兵出了營地,除了騎馬相隨的陳升諸將,還有背著魯密銃的家丁隊列隊跟隨。
營門大開,伍敢瞧著那騎著高頭大馬出列的高閻羅和麾下眾將,再看到那些身材高大背著鳥銃的家丁隊,饒是先前在山上時還喊著高家軍沒什麼好怕,此時還是為那等軍容所懾,不敢有半分輕慢之心。
“汝乃何人,何故來我軍前。”
這等場合,楊大眼自然按捺不住,率先出馬,拽著從說書人那裡聽來的半文不白的言語喝問道。
“在下伍敢,乃是奉我家老爺之命,將這些亂軍交於高百戶。”
伍敢下了馬,對麵一條條騎馬的昂藏大漢看著就不好惹,沒必要逞強,他說話間身後的嘍囉自把那二十多條隻穿著褻褲的神木堡騎兵給推到了前方。
看到這些殊為可笑的神木堡騎兵,高進臉上不但沒有笑意,反倒是麵上殺氣十足,徐通麾下荼毒百姓的便是這些騎軍,那些官兵可活,這些人都得死。
高進點點頭,楊大眼自招呼著一隊家丁將那些當日逃了的神木堡騎兵給接了過來。
“高百戶,我家老爺讓我轉告您,他不願和高百戶您為敵,還請您高抬貴手,放咱們小寨一馬,日後高百戶若有差遣,我家老爺必定相從。”
伍敢說話時從心而道,他覺得這已經給足了這位高閻羅麵子,隻要這高閻羅不是瘋子傻子,便該見好就收。
隻是叫伍敢失望的是,那高閻羅對他的話無動於衷,反倒是其身後背著鳥銃的家丁隊猛地動了,熟練地裝填彈丸,嚇得他差點就要領著身邊的嘍囉逃回山裡。
一整排的家丁隊裝填彈丸,那些被押過來的神木堡騎兵如何還不清楚,這高閻羅是要當眾處決他們啊,於是有人跪地求饒,有人咒罵不已,也有人想要逃跑,可是他們身上綁住的繩子是連在一塊的,到最後便是誰都跑不了。
伍敢和底下嘍囉們就那樣眼睜睜地看著對麵那些持鳥銃的高家軍將那些俘虜直接處決,銃響過後便是滿地的屍體,這讓伍敢無比的恐懼和忌憚,一時間他都忘了要跟著高閻羅討個回複。
“回去告訴你家老爺,我再給他三天時間,三天後讓他帶部眾投降,我還能向朝廷為他求情,三天後若是負隅頑抗,就莫怪我高進無情了。”
高進朝著被嚇壞的那些嘍囉們高聲道,說完後便頭也不回地回了大營。
直到高進他們遠去,呆立的伍敢才回過神來,他都不知道該說什麼,這高閻羅他怎麼就敢這樣無視自家老爺,他還真以為他那幾百黑甲兵能橫行無忌了。
伍敢最後鐵青著臉回了山上的大寨,而從他口中知道高進是鐵了心要打摩天嶺,伍蓋便是再不願意,也知道這一仗是免不了的。
“老爺,要不要把礦山那裡的兵馬調回來些?”
“礦山的兵馬不能動,讓底下的人給我加固大寨寨門,我倒要看看那高閻羅就憑那幾百兵馬如何攻下我這大寨。”
伍蓋冷聲說道,他這大寨立在半山腰,前麵的林子裡遍布陷阱,檑木不多,可是那開礦時挖出來的石頭可不少,那高閻羅有膽子來攻打,便叫他碰個頭破血流。
“是,老爺。”
伍敢點了點頭,大寨裡人手充裕,雖說兵器不夠,不過山裡麵有的是木頭,到時候斬木為兵,拿火烤一下,便能當廉價的木槍使,這山溝裡兩千多號流民青壯,拉出去野戰不行,守住大寨總是行的。
“對了,吩咐下去,就說我要開壇說法,說足三日。”
伍蓋想了想,又開口道,那些流民都是被他誑來信無生老母的,如今也是該借助下老母神威,叫這些泥腿子聆聽大·法,到時候好賣命和那高閻羅的兵馬廝殺,死後去那真空家鄉享福。
……
“二哥,何必要給賊人三天時間準備,伍蓋那賊子聽說狡詐謹慎,他必定會加固大寨,不利咱們攻打。”
回營後,陳升忍不住問道,那摩天嶺的大寨他聽魯達說過,端的是個險要所在,就是他們輕兵偷襲,都未必能打下來,如今叫賊人得了防備,那不是更難打了。
“阿升,這一仗的勝負不在大寨,而在於礦山,隻要張堅他們得手,你覺得賊人們守得住那座大寨嗎?”
陳升聽到高進回答,心念電閃間便明白了二哥的意思,“二哥這是故意給賊人時間準備,加固他們大寨防備的?”
“老爺果然神機妙算,真是好一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許久未曾在高進跟前逮到拍馬屁機會的沙得刁跳了出來,搖頭晃腦地說道,張堅走了他便渾身舒坦,骨頭都輕三兩。
“老沙,你這拍馬屁的功夫見長,要不三日後老爺我抬舉你,許你先登攻打賊人大寨,事後朝廷論功,保你個百戶如何?”
見沙得刁嘚瑟,高進卻是朝他笑道,一聽要自己親冒矢石上陣,沙得刁立馬萎了下來,連忙道起,“老爺說笑了,小的我武藝低微,上陣也是拖累,還是在老爺跟前鞍前馬後地伺候著比較踏實些。”
“二哥,這摩天嶺的大寨,咱們到時候就隻是做個樣子圍而不攻嗎?”
王鬥皺了皺眉,總覺得二哥沒把話說明白,張堅那邊固然是破局的關鍵,可他們若是不能把賊人牽製在大寨,萬一賊人派兵回援,豈不是要糟。
“阿鬥,看起來你最近頗有長進!”
看著已然能想到些關鍵的王鬥,高進頗為高興,看起來讓王鬥獨當一麵,當個山大王倒也是有些好處的,起碼這廝現在會動腦子了。
中軍帥帳裡,高進展開了一卷羊皮紙,接著直接拿炭筆在上麵畫了起來,那摩天嶺的大寨,他這幾日得空時早已去偵查過,雖然沒挨著太近,但是大體地形卻全都記了下來。
高進畫畫的本事,陳升他們俱是清楚,不過頭回見識到的呼延平等人卻是很快驚呼出聲,實在是這位高爺畫的太過形象逼真。
隻頓飯功夫,高進便畫出了那摩天嶺大寨的素描圖,然後他指著那大寨口道,“賊人所依仗的無非是其寨門立於半山腰,又有密林植被,我估摸著上麵陷阱什麼的也不會少。”
呼延平瞧著也是眉頭直皺,他是打老了仗的,又慣是先鋒,自然最清楚這等占有地利,需得仰攻的山寨城池最是麻煩。
“賊人以密林為憑,咱們便放火燒了它,到時候就堵著那大寨門口,讓炮隊在這處地方擺著,以虎蹲炮的射程打到賊人大寨裡也是綽綽有餘。”
眾人隨著高進手指,發現那賊人大寨固然立在兩座山峰中間,可四周確實有幾處適合居高臨下射擊的岩壁,高進所指那處算是幾處裡最不險要的。
“若是張百戶那裡得手,賊人必定混亂,要是堅守大寨,那等張百戶打下礦山,從後方夾擊,賊人必敗,若是賊人抽調兵力回援,咱們便有機會拿下大寨正門。”
呼延平已自喃喃自語起來,他過去向來被徐通當成隻懂廝殺的莽夫使喚,可實際上神木堡十個千戶裡,最知兵的就是他,就連單英都差了他不少,眼下他便是第一個明白高進意思的。
隨著呼延平的言語,陳升楊大眼他們也都是眼神發亮,然後仔細思索起來,二哥要打摩天嶺的大寨,可不是圍而不攻,是要動真格的,光是放火燒山就不容易,於是當下幾人便各自你一言我一語地豐富起這個戰法來。
高進很是欣慰,他雖然想到要借助地勢來牽製賊人,可是這打仗時最考驗的也是細節功夫,比如要如何放火燒林,如何把炮隊送上那險要的崖壁,畢竟摩天嶺裡的賊人又不是傻子,會任由他們施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