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大眼渾渾噩噩地跟著回到了營地,他都沒想明白二哥為什麼會生那麼大的氣?
看到高進那冰冷至極的臉色時,陳升都不由吃了一驚,他還從沒見過二哥這般生氣的模樣,再看到後麵神不守舍的楊大眼,便明白必定是這大眼賊乾了什麼!
進了擺放著煤爐的房屋後,高進解去身上的罩袍,在火光下,屋內的夥伴們才看清楚這位二哥被凍慘了,就連楊大眼也沒想到。
凍僵的皮膚過了許久才重新有了知覺,高進看著一臉不知所措的楊大眼,又看著讓人打了熱湯食過來的陳升,終於開了口,“先吃東西再說。”
這一頓楊大眼吃得索然無味,他在賊軍堡寨裡本就吃過,眼下哪還有心思吃東西,隻是他仍舊耐著性子等二哥吃完,才開口道,“二哥,我……”
“大眼,先說說吧,你是怎麼混進那些賊軍裡的?”
房屋裡的眾人本有些奇怪二哥好像有些不對勁,可此時聽了這話卻全都看向楊大眼,唯有陳升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看著二哥的臉色沒之前那麼可怕,楊大眼心裡篤定了些,於是他開口說起了自己的經曆,“二哥,當時我和你分開後,先是在林子裡跟上了一路鳥人,魯大哥教的那些本事還真管用,我當時就跟在他們後麵幾步遠……”
原來楊大眼白日裡跟上的那夥綠林賊匪,不久前剛火並了另外一股賊匪,他吊在後麵跟著的幾個鳥人便是被吞並的那夥賊匪裡的,他跟著聽了半路,才曉得這幾個鳥人打算逃跑,並不想被那位新的大當家當成炮灰。
於是楊大眼便趁著他們逃跑時跟了上去,編了個謊說自己原本也是吞並的賊匪,如今當初十來個同伴隻剩下自己一個,楊大眼跟魯達學了不少黑話,而且他平時喜歡聽說書,這編故事的本事當真不差,最後倒是被他成功混進了那幾個鳥人裡。
“既然他們打算跑了,你們後來又怎麼回去了?”
高進盯著楊大眼,本來楊大眼誆騙了幾個舌頭,把他們拐回這裡嚴刑逼供,自然也能弄清楚賊軍的虛實。
“二哥,我當時和他們說,咱們又沒馬又沒吃的,就這麼跑了,隻怕未必能成功,倒不如另外尋夥人少些的賊匪入夥,咱們幾個抱成團有什麼好怕的,那幾個鳥人聽我講的有道理,然後咱們就在那裡等了許久,終於等到夥隻有二十多人的賊匪,然後混了進去。”
說到這裡時,楊大眼神情激動起來,“二哥,我承認我有賭的成分!可我不是……”
楊大眼萬萬沒想到,他這句話叫高進猛地怒了,“賭什麼,拿你的小命去賭麼!”
“你沒有被拆穿,那是遇到的賊匪太蠢,若是遇到精明的,你這條命早就沒了。”
所有人都愣愣地看向發火的二哥,隻有陳升看著茫然的楊大眼,沉沉歎了口氣,然後上前道,“大眼,你想想若是你當時有個萬一,叫二哥該怎麼辦?”
“可我不是……”
“我答應過你們的阿娘,要照看你們,帶你們活著回家。”
高進的聲音響了起來,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要是沙場對決即便命隕,他都不會這般生氣,可楊大眼卻是在拿自己的小命去賭,就是***智取威虎山,那也是做了萬全的準備,有組織做後盾,楊大眼這種腦子一熱的舉動不是什麼機智大膽,而是逞英雄。
楊大眼的話說不下去,他終於明白二哥為什麼會如此憤怒,因為他確實是在輕身犯險,沒把自己的性命當回事。
“二哥,我錯了。”
楊大眼低下了頭,他想到了頭發花白的阿娘,還有在家裡的兩個阿弟小妹。
“下不為例,明白了嗎!”
看著突然間跪下的楊大眼,高進拉起了他,然後看向四周的夥伴們,“大家都要記住,咱們是一家人,無論做什麼,都要讓家裡人知道。”
“大眼的心思是好的,若是我們在賊軍裡有內應,這場戰事的勝利必然屬於我們,可是這潛伏敵營是何等凶險的事情,沒有萬全的準備,絕不能輕易冒險。”
高進看著沮喪的楊大眼,這般說道,總算是叫楊大眼心裡好過了些,眾人亦是點頭稱是,說起來要不是二哥和升哥的言語,他們本來都還要為楊大眼這廝鼓掌喝彩,隻覺得他就是說書人口中智勇雙全的英雄好漢。
楊大眼冷靜下來後,又將他在賊軍軍營裡打聽的消息都講了出來,“二哥,白日裡,那賊將尋機會斬了好幾個賊匪首領,全軍上下懾服,不過我在營帳裡的時候,聽那些賊人們言語,都是頗為不忿,隻是表麵上恭順罷了。”
“這是應有之義,那賊將沒功夫細細收服這些賊匪,隻能用這殺雞儆猴的手段,隻是威不可久,烏合之眾始終是烏合之眾,這一仗咱們必勝。”
高進鼓舞著士氣,然後朝楊大眼繼續問道,“大眼,既然你混入賊軍營中,賊軍的後勤軍械如何?”
“二哥,賊軍們的糧秣和咱們比起來隻能算普通,隻能吃個八分飽,而且都是麵食,不見葷腥,至於軍械,未見賊軍給底下賊匪配發兵器,隻是那兩百家丁馬隊,瞧著確實鍵銳。而且賊軍裡,有半數人無馬。”
聽完楊大眼的話,高進的心終於放下了些,這賊軍還是大明官軍的路子,以家丁為核心,底下人數眾多的賊匪隻是拿來當炮灰的,隻不過這些賊匪比起官軍來,更加敢戰罷了。
“都好好休息。”
高進起身道,招呼著眾人休息,這賊軍勢眾,他不能讓他們全須全尾地走到古北寨,這一路上必定要尋機會狠狠打幾次埋伏,同時也要誤導那賊軍主將,以為他們不諳火器。
“阿升,你跟我來。”
眼下夥伴裡,雖然大家夥都學了戚爺爺的兵法,可還是隻有陳升能和自己商量戰事,其他人隻能算是優秀的軍官和驍銳武士。
點燃的牛油蠟燭下,杜弘域給的地圖被高進攤了開來,上麵標注了賊軍的行軍路線圖,“賊軍的輜重不會太過充足,所以我猜他們應該不會改變行軍路線。”
“二哥說的是,從駱駝城到古北寨,有五六百裡的距離,這條行軍路線算是最好走的了。”
陳升點了點頭,那賊將不簡單,可是再厲害,這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賊軍的輜重就那麼點,而且又是烏合之眾,他不可能更改行軍路線,所以他們可以提前在他們必經之路上提前準備埋伏。
大軍前進,行軍路線一般都要沿著河流水道,畢竟人吃馬嚼,沒有水可不行,但是眼下是冬季,積雪深厚,這水源不缺,那這大軍唯一要依靠的便是燃料。
“這行軍路線上,一路都有丘陵野林,阿升,明日你挑幾個沉穩的兄弟帶上家丁隊伍,先行出發,好生挑選可以埋伏的地方。”
聽到高進這話,陳升點了點頭,賊軍雖然是烏合之眾,但是人多勢眾,他們總共也隻有四十多號人,打完埋伏,如何撤離也是有講究的。
“二哥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隻是二哥你到時候真打算沿途騷擾敵軍。”
陳升抬頭看向高進,連大眼賊那廝都說賊軍裡的家丁馬隊頗為鍵銳,那必定是真的了,他雖然覺得二哥和夥伴們絕不會比那些什麼將門家丁差,可是到底他們人少,萬一對方真豁出去……
“賊軍如今隻是勉強號令統一,要是沿途不好生撩撥騷擾一番,真叫他們太太平平走到古北寨,那賊將說不定還真能讓這些烏合之眾形成戰力。”
高進眉頭緊皺,賊軍裡的那些賊匪雖然都是烏合之眾,可是蟻多咬死象,萬一真被那張堅能驅使那些賊匪賣命作戰,到時候便是樁麻煩事,所以他絕不能叫賊軍從容行軍。
“阿升,二哥心裡自有計較,絕對不會弄險,畢竟我剛剛才訓過大眼。”
高進朝陳升笑了笑,然後將那張地圖給了陳升,“這地圖你收好。”
……
賊軍大營,中軍帳裡,張堅的臉色難看,看著麵前咄咄逼人的二公子派來的家奴,旁邊的沙得刁則是一副我早知如此的模樣,一句話也不吭。
“張百戶,公子對你委以重任,可不是叫你在這兒徒耗糧秣,消磨時光的。”
穿著錦袍的家奴趾高氣揚地朝張堅訓著話,“張百戶,你在這紅山待了也有數日了,就算是要熟悉大軍上下,這也該差不多了吧!”
“大軍雖眾,可是卻兵出多門,若是不能整合全軍,讓軍令上下……”
張堅看著那家奴,哪怕心裡再怒,也隻能硬著頭皮耐心解釋道,可是他的話尚未說完整就被打斷了。
“張百戶講的道理,小的聽得懂,公子也是明白的,可那高進不過區區一鄉下百戶,手上能有多少兵馬,這大軍在紅山多待一日,人吃馬嚼需得多少用度,張百戶不明白嗎?”
家奴的聲音變得尖利,然後他的目光落在了張堅身旁的沙得刁身上,“公子說了,張百戶若是不能快速進兵,這主將換個人也無妨,反正這一仗誰打都一樣,公子是看在張家世代將門的麵上……”
“公子吩咐,下官自當遵從。”
張堅鐵青著臉應聲道,然後送走了那二公子的家奴,才在中軍帳裡大罵道,“家奴輩安敢這般辱我!”
沙得刁在一旁瞧了,不由道,“張百戶,看開點,我早就說了,您何必費那心思,咱們直接殺到古北寨,大不了到時候逼著那些賊匪去填城牆……”
“你不懂,那高進絕不會叫咱們……,算了,沙副將,你下去吩咐下,就說大軍明日開拔。”
張堅本想和沙得刁說些什麼,但最後還是作罷,隻是臉色陰晴不定地坐在帥椅上,下了這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