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家商號的商隊大舉出城,並沒有惹人懷疑,誰都知道範家商號剛和總兵府談成了筆大生意,至於這筆生意的內容卻是沒多少人知道。
駱駝城的城牆上,高進眺望著山腳下出城的隊伍,木蘭就在隊伍中,古北寨這一仗很凶險,雖說敵人是東拚西湊的烏合之眾,可是杜弘域派人告知他,這些拚湊的兵馬在紅山集合後,還是選出了首領。
如今那敵軍的將領是名喚張堅的將門子,祖上在正德年間曾累功官至寧夏花馬池副總兵,曾祖也曾是延綏鎮治下的指揮使,隻是後來因為打了敗仗被剝奪官職,到張堅這一輩時,張家隻是空頂了個將門的名頭,張堅父親隻是駱駝城裡的一個副千總罷了。
若是有得選,張家這樣祖上曾經闊過的將門自然願意投靠杜弘域這位正兒八經的大公子,可是杜弘域為人崖岸自高,瞧不上張家,於是張家便投了杜弘域那位二弟,這回更是連張堅這樣的少家主也親自出馬,這才拿下了全部人馬的指揮權。
“那張堅和小高你一樣是個百戶官身,雖說沒有職司,但你也莫要小瞧此人。”
站在高進身邊的關爺,雖說回到駱駝城隻幾個月,但還是對這駱駝城裡的將門和各家豪強情形了如指掌,畢竟他那兩個兒子一直在杜府做事,這些年也不是白過的。
“關爺放心,我從不會小看任何一個敵人。”
想到死去的阿大,高進沉聲說道,當初阿大以為張貴沒膽子下死手,結果卻被張貴暗算,這是他永遠無法忘卻的教訓。
“你知道就好,對了,大公子雖然沒說什麼,但是小高你也差不多該動身了。”
“多謝關爺,我明日便走,隻是這出城的時候,還需要大公子為我遮掩一番。”
高進知道關爺這是冒了風雪在提醒他,如今木蘭已走,他也沒了後顧之憂,倒正好和兄弟們一起先稱量稱量那張堅的成色。
當高進從城牆上離開的時候,卻不知木蘭正騎在馬上遙望城牆,直到範家商號的最後一輛馬車出了城門,她才調轉馬頭跟上了隊伍。
……
紅山雖然不大,但是藏個幾千兵馬不難,駱駝城每遇大戰,若有韃子大軍進犯,必定會分兵於紅山、黑山上的堡寨,和駱駝城互為犄角防禦。
眼下這駱駝城太平了快二十年,雖說這二十年裡也有河套蒙古諸部聯合犯邊,但是卻再沒有像俺答汗在世時那樣能打到駱駝城下,這紅山和黑山的軍堡大都廢棄,剩下的幾座成了駱駝城裡打發被排擠的倒黴鬼的地方。
“張百戶,如今人馬齊全,咱們何時出發?”
紅山上,曾經最大的幾座藏兵堡壘中位於半山腰的一座石頭堡內,如今成了各路兵馬集結的地方,眼下在石頭堡女牆上問話的是另外出兵最多的豪強沙家的家丁頭目。
“咱們兵馬雖多,可卻是來自二十三家,如今我雖然做了這個所謂的將主,也不過是掛個名頭罷了,我的將令可能叫全軍上下遵守?”
張堅瞧著那沙家頭目冷聲道,他可不像其他人那樣,覺得他們能大搖大擺地殺到古北寨城下,不費吹灰之力就拿下這座塞外邊城。
那關七能選古北寨經營八年之久,說明這古北寨必有地利,至於那鄉下百戶,張堅也絲毫沒有輕慢之心,駝前街上血流成河不是假的,雖說駱駝城裡的將門都說那鄉下百戶不過是以騎兵淩弱小,死得隻是些潑皮無賴,換成哪家將門,都能辦到。
可張堅不會自欺欺人,當晚去搶親的雖然都是潑皮無賴不假,可駱駝城民風素來剽悍,這些能在城中欺壓良民的潑皮無賴也並非什麼無膽匪類,更何況那時幾位公子爺可是出了不菲的賞格,正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那些潑皮無賴衝擊迎親隊伍時的氣勢可謂瘋狂,當時他是親眼看著那鄉下百戶是如何帶領手下伴當殺穿那些紅了眼的潑皮無賴的。
張堅自問若是換了他是那鄉下百戶,帶著家丁怕是未必能殺穿兩個來回,直接打崩那些潑皮無賴,所以他絕不像其他人那樣覺得這一仗簡單得很,能夠輕而易舉地拿下。
“張百戶,你說的理是這個理,可是咱們憑啥要聽你的號令?”
沙得刁看著麵前不過二十五六的張堅,搖頭晃腦地說道,“這古北寨不過是塞外孤城,到了冬天,那四海貨棧連著城裡的老弱頂多就剩下百十號人,那姓高的能不能活著到古北寨都是問題,就算他能把河口堡的官軍都調去古北寨……”
“你不懂,既然那高進能被大公子看重,和咱們打這一仗,那就絕非等閒之輩,古北寨那裡必定是座堅城。”
張堅打斷了沙得刁,接著他壓低了聲音道,“我知道你們都怕我會拿你們做筏搶功,可說句實話,三位公子讓咱們這麼多家湊了這一千五百多兵馬,怕是在三位公子心裡,就是讓頭豬來打這一仗也不會輸。”
“你們覺得這功勞能有多少分量,反倒是有個萬一,咱們敗了呢?”
“你休要胡說八道,咱們這麼多人,怎麼可能輸於那姓高的?”
沙得刁聽著張堅這話,忍不住跳腳道,隻是他眼神裡的慌亂卻逃不過張堅的雙眼,於是這位年輕的百戶忍不住冷笑起來,“你心裡應該明白,咱們這一千五百人裡,那湊出來的兩百家丁馬隊,誰都不會舍得輕易動用,隻是拿來壓陣的,真正能拿來用的還是那些召集過來的綠林賊匪,不過人家也不是傻子,咱們要拿他們當炮灰,他們會聽話麼?”
沙得刁本想要反駁,可話到嘴邊還是咽了下去,如今這召集過來的綠林賊匪,雖說是給各家乾臟活的,但也隻是個名義上的上下主仆,要他們乖乖做炮灰可不容易。
“那你想怎麼辦?”
沙得刁終於讓步了,他知道張堅是有本事的,不然張堅也做不到眼下這大軍的將主位置,要知道這可是各家家主都同意了的。
“放心,我不會拿咱們各家的家丁去趟火,接下來數日我要整訓全軍,你們隻要好好配合我,做出一副令行禁止的樣子就行,這樣一來,那些綠林兵馬也隻得聽我號令,等他們習慣之後,便能拿他們作筏子當炮灰了,當然你們記得等我日後行將令叫他們去送死的時候,需得站在我這邊。”
張堅這般說道,按他本心是想著能將那二百家丁馬隊控製在手裡,不過這種事他也隻能想想罷了。
“那便依你。”
沙得刁點頭答應了,隻不過他隨後又道,“不過張百戶,我怕你沒幾日功夫用來整軍,三位公子爺可不會容咱們待太久,需知道這人吃馬嚼的,耗費的糧秣可不小。”
聽著沙得刁算是提醒的話,張堅也不由苦笑起來,若非父親鐵了心要給大公子一個好看,他是不願張家來趟這渾水的,這兵馬是各家湊得,糧秣也是同樣,誰都希望速戰速決,這兵馬雖多,卻都是烏合之眾,那高進若是個無能之輩也就罷了,可偏偏卻是個厲害角色,這一仗不好打啊。
“哎,但願幾位公子多寬限些時日,起碼能在麵上做一個號令統一的樣子出來。”
看著離去自去和其他幾家商量的沙得刁,張堅站在城牆上,眺望著遠處的駱駝城,歎氣間不禁自語起來,當年曾祖率兵和韃子打仗,不就是自家的家丁馬隊受挫,結果麾下大軍不戰而潰,連官軍尚且如此,更遑論眼下這堡寨中的烏合之眾。
……
天將黎明,這是破曉前最黑暗的時刻,高進帶著夥伴們人人俱是披著白色罩袍,牽著雙馬,後麵則是家丁們牽著的馬拉滑撬,上麵看著油布遮得嚴實,其實裡麵並無什麼軍械,全是糧秣精料並煤爐煤炭等行軍作戰所需的物資。
沿著街邊的巷道,七拐八彎地前行許久,高進才在帶路的杜鐵牛的低語聲中到了駱駝城半山腰的一座偏門,“就是這兒了,按高老弟你的要求,這裡出去沿著山路走就能直通賊軍所在的紅山。”
黑暗中,隨著生澀尖銳的門軸轉動聲,高進帶著隊伍在微薄的月光下走進了那起了霧氣的山路小徑,不多時便被吞噬在漆黑如墨的天色裡。
杜鐵牛看著隻片刻便不見身影的高進一夥人馬,招呼著守城軍士關上了這座不怎麼使用的偏門,然後闖進那偏門營兵駐所,看著那得了消息起來的哨官,直接拔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接著拿起腰牌在他麵前晃了晃,“看清楚了沒!”
“小的看清楚了。”
“認得嗎?”
“認得認得!”
“剛才這門沒開過,也沒人進出,我也沒來過這裡,懂了嗎?”
看著快被嚇尿的哨官,杜鐵牛收了牌子,接著用刀背拍了拍那哨官的臉,隻見他瘋狂地點頭,方才收刀入鞘。
“這是賞你們的,記住,大公子從不虧待手下人。”
“謝大公子賞。”
哨官哆嗦著雙腿軟倒在地,撿起杜鐵牛扔給他的那袋銀錢,打開看過後欣喜若狂。
聽到後麵那哨官的謝賞聲,杜鐵牛頭也不回地走了,他還得回去稟報大公子,那高進當真是個瘋子,這不趕緊趕去古北寨主持城防,居然一頭紮進紅山去要觀察那“賊軍”虛實,真他娘的夠膽夠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