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著前方倒下的屍體,那些僥幸活下來的打手們並沒有被血腥的殺戮所嚇倒,他們本就是駱駝城裡的亡命徒,而躲過了那鄉下百戶手下剽悍凶猛的馬隊衝鋒後,出現在他們視線前方的是慌亂如羔羊般的隊伍,這讓他們興奮無比。
“丁字隊,橫隊上前!”
王定怒吼著,帶著家丁隊撥開前麵那些亂糟糟往後逃的人群,護在花轎前方,長矛向前,在他們身後則是被嚇壞了的劉關兩家的下人,還有那些被叫來的鼓吹手和轎夫。
轎簾子被猛地掀開,穿著大紅嫁衣的木蘭提刀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中,兩家的下人們都被嚇傻了,對麵那些拿著刀斧棍棒的賊人可都是嚎叫著衝新娘子來的,眼下不好好地躲在轎子裡,這拋頭露麵隻是叫那些賊人們更加瘋狂。
看著前方鬼叫著直衝過來的數十賊人,木蘭拔刀指向邊上已經瑟瑟發抖如雞仔的鼓吹手們喝道,“大老爺們的怕個毬,給老娘把鼓打起來,嗩呐吹起來,老娘就在這裡,沒人傷得了你們!”
被新娘子拿刀指著,原本被嚇住的鼓吹手們總算回過了魂,裡麵年紀最大的吹手是個老漢,那明晃晃的刀鋒離他的鼻子尖隻有寸許,他也是第一個拿起嗩呐嘀嘀嗒吹起來的。
“阿姐!”
沈光和幾個被留下來的夥伴,到了花轎前,沈光手裡還拿了張角弓,腰裡懸著箭壺。
“弟妹。”
劉循這時候亦是策馬上前,他剛才可是看著高老弟帶著人馬直接殺進前方人群中,殺得那叫一個血流成河,本以為那些賊人一個照麵就會被衝垮,可哪裡想到這些賊人仍舊悍不畏死地往前衝,把他也給嚇傻了。
要不是木蘭這個新娘子出來鎮住場麵,劉循估摸著兩家拚湊起來的隊伍就要先做鳥獸散了。
鼓樂聲響起,一下子就蓋過了前方賊人們傳來的嘈雜吼叫聲,這時候木蘭也不客氣,徑直朝劉循道,“叔叔,還請你帶人看住底下的下人仆婦,不要叫他們亂跑。”
“弟妹,我好歹也是練過的……”
劉循沒想到木蘭居然讓他去後麵看著兩府的下人,不由臉上滾燙地說道。
“叔叔,你是軍中宿將,也該知道這等時候保住隊伍不亂最為重要,這後麵就拜托叔叔了。”
木蘭這般說著,從沈光手裡接了弓箭,直接開弓朝著已經衝到不過十餘步距離的賊人們放箭,過去高進練弓時,木蘭也陪著一塊兒練,雖說木蘭身為女子,力氣差了些,可是也能開五十斤的戰弓。
箭如飛蝗,十多步的距離,木蘭射起了連珠射,她都不需要瞄準,隻是憑著感覺,引弓五六分,就將箭壺裡的箭在短短片刻就給射空了。
花轎邊上,除了使勁敲鑼打鼓吹奏嗩呐的鼓吹手班子,便隻有劉小妹和關家幾個小郎領著府裡的家丁上前助陣。
衝來的賊人裡,隨著木蘭一陣速射,便有五六人被射翻在地,雖說沒有射中要害,可是被後麵蜂擁而至的同伴們踩踏而過,也就剩下半口氣了。
“阿姐,射的好。”
劉小妹第一個挨到了木蘭身邊,這個膽大的劉府大小姐,這時候已能看到對麵那些衝來賊人凶惡的麵孔,明明被嚇得腿都有些發顫,可仍舊是鼓這勇氣大聲喊道。
“有阿姐在,莫怕!”
木蘭拍了拍劉小妹,接著放下手中角弓,拔起插在地上的雁翎刀,朝前麵的王定大喝道,“王定,迎敵之後,不要逞強,記得放些賊人進來,這裡應付得了!”
“是,大娘子!”
握著長矛的王定大聲吼道,他沒有回頭,因為前方那些好似是瘋魔般的賊人已經衝到了近前,“丁字隊,殺!”
隨著王定怒喝,家丁們齊齊地持矛前進,原本一字橫列的隊伍,瞬間變成了兩排,一排突前,一排殿後,經曆過數次大戰的他們早就是這個時代最強悍的殺戮機器。
原本前衝的賊人就好像浪頭打在了最堅固的礁石上,瞬息間被拍得粉身碎骨,待在後麵原本還有些緊張和恐懼的劉小妹和關家小郎幾個,這時候都是瞪圓了眼睛,他們頭一次看到真正的殺手隊和軍陣是什麼樣子。
……
銅駝樓頂,杜弘域握著欄杆的手指都發白了,高進領著伴當衝鋒雖然可怖,但是駱駝城裡不缺這樣的騎兵,可是這高進練出來的家丁隊,他放眼整個駱駝城,也找不到幾家能比的,那十二人的殺手隊,隻是簡簡單單地兩個橫列,一前一後,循環往複地前刺收槍,交替掩護,殺起這些烏合之眾來簡直宛如割草。
而且他們還會有意識地放那些不能及時攔下的賊人進入身後,以避免陣勢崩掉,這樣的殺手隊便是整個延綏鎮治下的營兵裡也挑不出十幾隊來。
高進能打,身家清白,和駱駝城裡沒什麼瓜葛,如今看起來還是個練兵之才,杜弘域不由越發欣賞,在他的視線裡,高進已經帶人殺穿了那些賊人,等他調頭再殺穿回去,自己三個阿弟手下蠢蠹們拚湊出來的這群烏合之眾就會徹底崩潰,莫說百兩的賞格,就是千兩也無用。
“爺,那新娘子當真凶猛,這雁翎刀使得賊毒……”
隨著伴當的感歎聲,杜弘域將目光看向大街的另一頭,蟻多咬死象,那一隊殺手就算再了得,在那群為了賞格而瘋魔的烏合之眾瘋狂的衝擊下,終究是有越來越多的賊人衝過了他們的防線,和後麵新娘子他們廝殺起來。
“這樣的女子,確實叫人傾心不已,難怪高百戶……”
杜弘域雖然看不清楚那新娘子的容顏,可是看著那穿著大紅嫁衣的身影翩若驚鴻,手中雁翎刀翻舞,鮮血染紅衣裳,也忍不住感歎道。
……
“砰!”
震耳欲聾的銃聲回蕩,站在後方大車上的劉循一銃放翻了快要衝到木蘭身前的賊人,他翻出了當做禮物送給高老弟的兩杆鳥嘴銃,還好他送禮的時候把東西都給配齊活了,不是樣子貨。
“哪個敢亂跑,老爺我先一銃崩了他。”
隨著殺到花轎前的賊人越來越多,後方隊伍裡自然騷亂起來,劉循拿著手下裝填好彈藥的鳥銃,惡狠狠地大罵著,穩住了隊伍。
木蘭看著差點就一刀撲到自己的賊人,忍不住回頭瞥了眼拿銃的劉循,這個平時顯得軟弱的副千戶關鍵時刻沒想到還是能靠得住的。
幾個鼓吹手這時候已經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了,他們這樣的樂人乃是賤籍,是最為人所瞧不起的,可誰都想不到那位新娘子當真說話算話,剛才有殺紅眼的賊人撲到他們這邊,是這位新娘子一刀搠翻了那賊人,沒讓賊人傷到他們。
“繼續吹,彆停下!”
木蘭看向幾個鼓吹手,隻要她這裡沒斷了鼓樂,老爺那裡就知道她這兒還堅持得住,不會因為急著殺回來而犯了錯。
“是,大娘子。”
幾個鼓吹手被木蘭這一瞧,個個都精神抖擻起來,今日這等場麵能叫他們以後吹上一輩子,“老哥幾個,吹打起來,給大娘子助威勢。”
鼓吹手班子裡,年紀最大的吹手喊起來,接著便是叫人汗毛聳立的一聲華陰老腔吼了起來,“軍校、備馬、抬刀伺候!”
接著鼓吹手班子裡,諸般樂器刹那間轟鳴起來,隻是彈奏得卻不是那迎親的喜調,而是鐵馬金戈穿雲裂石的曲子,那老吹手更是撕開了嗓子吼唱起來。
“將~令~一聲~震~山川,~人~披~衣甲~馬上鞍,大小~兒郎~齊呐喊,催動~人馬~到陣前!”
粗糙宛如砂礫的歌聲用華陰老腔這般唱出來,竟是有種說不出的味道,木蘭聽到這老吹手的華陰老腔,卻是想起了阿大當年在大漠黃沙裡也是這般唱著,教她如何跟馬賊廝殺,一時間手上的雁翎刀更快更急。
這時候已在遠處帶著陳升楊大眼他們回頭殺來的高進,亦是聽到了這近乎是呐喊出來的歌聲,而當年魏叔便最愛這華陰老腔,“兄弟們,殺過去,叫這些賊人曉得什麼是老秦男兒!”
“頭戴~束發冠,~身穿~玉連環,……彎弓~似月樣,狼牙~囊中穿,催開~青鬃馬,豪傑~敢當先。”
老吹手聲嘶力竭的華陰老腔唱的曲調裡,高進他們的馬隊就像是鐵犁一般,所過之處血肉如泥,無人能擋,轟隆隆的馬蹄聲伴著那高亢入雲的歌聲,叫那些原本紅著眼向前的賊人隻是回頭便已肝膽俱喪。
前方的殺手隊就好似個無底洞,不管衝過去多少人,都沒有人再出來,而後麵那打了一個對穿的鄉下百戶,馬隊好似修羅惡鬼,人馬俱是淌血,那衝鋒席卷過來就好像是血色浪潮要把他們淹沒一般。
沒人再有繼續打下去的勇氣,隨著第一個奔向大街兩旁巷子裡的打手,剩下的百餘人頓時崩掉了。
當高進殺到花轎前時,身後是四散奔逃的賊人被夥伴們策馬追殺,前方則是戰戰兢兢的迎親隊伍,而這大街兩側原本等著看笑話的人則是被嚇得鴉雀無聲。
在眾人眼中,這位持矛渾身浴血的新郎官從馬上下來,和提著刀大紅嫁衣上淌著血的新娘子相擁在一塊兒時,沒人敢笑話什麼,隻覺得這兩人竟是如此的般配。
木蘭沒有坐轎,而是和高進騎在馬上,身後是劉小妹關家小郎還有陳升楊大眼他們的馬隊和家丁隊相隨,原本的迎親隊伍落在了後麵,那鼓吹手班子吹吹打打的也不再是什麼喜慶調子,而是高亢激昂的軍樂,整個隊伍不像是迎親的,倒像是得勝歸來的凱旋大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