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家鎮,鄭府大宅裡,鄭家老爺坐在太師椅裡,看完下人送來的拜帖,朝身旁的管家道,“等會貴客臨門,記得開大門迎客。”
“老爺,來的又不是那高百戶,不過是個女子罷了。”
管家有些不解地問道,那高閻羅的名聲他隱約有些耳聞,也知道那高閻羅如今成了河口
堡的百戶,若是對方親自前來,府裡中門大開迎一迎倒是無妨,可如今……
“你懂什麼,那女娃是魏連海的女兒,向來被他帶在身邊,能提刀殺賊,便是等閒男子都不如她,更何況那位高百戶不一般。”
鄭老爺冷眼瞧著府裡管家,看起來他是太久沒有發脾氣了,連個下人都敢質疑他的決定了,這奴大欺主還真是千古不易的道理。
管家被看了這麼一眼,嚇得臉都白了,自家老爺這幾年雖然吃齋念佛,修身養性,可鄭家的田畝還不是越來越多,這鄭家鎮上的產業幾乎全都成了鄭府的。
“老爺教訓得是,小的這就去吩咐下人們仔細著貴客登門。”
管家忙不迭地道,然後躬著腰退出了待客用的花廳,等他離開後,那屏風後麵,才閃出鄭老爺的兒子來,年過中旬白白淨淨瞧著像是個讀書人的鄭家大公子皺著眉頭道,“阿大,這狗才倒也沒說錯,咱們開大門迎個鄉下地方來的野女人,傳出去怕是要被人笑話?”
“笑話什麼,咱們家本就是粗鄙武夫,你以為你讀了幾本書,就是讀書人了,你們幾兄弟沒一個爭氣的,老子不幫你們打點下人脈關係,等老子死了,這鄭家的家業都要敗在你手上。”
看著穿著身寶藍色儒衫的長子,鄭老爺不由罵道,鄭家是世代軍戶,當年祖父做到了指揮使,可惜死得早,否則鄭家說不定也能成為這神木東路的將門,而不是如今隻能算是個地方豪強。
鄭老爺少年時,他阿大也曾希望家裡能出個讀書種子,好從粗鄙武夫變作耕讀世家。可讀書人這個圈子,不是那麼容易能擠進去的,鄭老爺曾經下過苦功,讀四書五經,可到了駱駝城,還不是被笑作泥腿子癡心妄想,沐猴而冠無自知之明,從那以後他就絕了這份心思。
自己這個兒子,要說學問還不如自己,真以為跟神木縣裡幾個連秀才都不是的酸儒廝混,便是讀書人的一員了麼!
鄭大公子不敢反駁,隻能訕訕地退到一邊道,“阿大自有主意,兒子便在邊上瞧著就好。”
“那高百戶,今年不過二十出頭,可是就是徐通那老豬狗見了他都要發怵,那女娃是他房裡人,你敢說人家是鄉下來的野女人!”
“駱駝城來的劉大傻子,要跟那位高百戶稱兄道弟,綏德商幫裡那位範大掌櫃也和他是朋友,咱們鄭家靠著你曾祖的蔭庇才有今日之盛,你這個蠢蠹,要是能讀書進學,不求你考個舉人,便是中個秀才,你想怎麼編排人家都無妨,可你連個童生都不是,咱們落在那些真正讀書人的眼裡,也是粗鄙不知禮的武夫罷了。”
鄭家盤踞鄭家鎮多年,不但兼並囤積土地,在神木堡和神木縣裡都有生意來往,神木縣也就罷了,可神木堡裡高進鬨出的動靜可不小,鄭老爺自然知道不少內情,他鄭家家大業大,徐通這個坐地虎早就眼紅不已,要不是祖父當年留下的餘蔭猶在,那姓徐的隻怕早就朝他們鄭家下手了。
如今這神木堡治下好不容易出了高進這等猛龍,鄭老爺自然是交好都來不及,哪會因為拜帖上的木蘭是個女人就有所輕慢,當年高家商隊是塊硬骨頭,他和那魏連海打過幾回交道,自是曉得這魏連海的手段,他調教出來的養女能差到哪裡去。
被自家老子罵得抬不起頭的鄭大公子,隻能低著頭,在心裡腹誹,覺得自家老頭真是昏了頭,區區一個百戶罷了,難不成還真能跟徐通那坐地虎掰腕子不成,與其交好這等武夫,還不如多給他些銀錢,在縣裡多結交幾位年兄,說不定日後哪個中舉,他鄭家自有靠山。
“滾回房裡,讀你的書去!”
看著長子那副表麵洗耳恭聽,實則心不在焉的德性,鄭老爺冷笑一聲,也懶得再教這個蠢兒子了,好在他那長孫沒給這蠢蠹教歪了,等見過那魏姑娘,他日後少不得要把這孫兒送去河口堡。
自己在駱駝城的好友傳來的消息總不會錯,總兵府大勝火落赤部斬獲的那兩百多顆韃子腦袋,可都是和這位高百戶脫不了乾係。
鄭府外的大街上,沈光和幾個同伴拎著大包小包的禮物,跟在木蘭身後,忍了許久還是開口問道,“阿姐,咱們來這鄭府做什麼?”
“這鄭府是本地豪強,咱們來鄭家鎮招募炮手,按江湖規矩是要先來拜會此地主人的。”
木蘭朝幾個阿弟解釋道,她當年跟著阿大雖然隻行走了大半年江湖,可是該教的規矩,阿大都教給她了,正所謂禮多人不怪,這鄭府雖然三代都沒出什麼像樣的人才,如今隻是一地豪強,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該有的禮數還是要做足的,鄭家這等豪強,成事或許不行,但是敗事卻是綽綽有餘。
快到鄭府大門時,早就得了管家嚴令的鄭家下人,瞧著木蘭一行,攜帶了禮物,立馬就有人上前問道,“可是河口堡來的魏姑娘。”
“正是。”
隨著木蘭的應答,鄭府的大門洞開,兩旁自有下人出來迎接,而帶頭的卻是個唇紅齒白的錦衣少年,落落大方地朝一身男裝的木蘭行禮道,“小子鄭孝玉,見過魏姐姐。”
“魏姐姐裡麵請,祖父大人在花廳相候。”
木蘭被這等陣仗的迎接弄得愣了愣,但隨即就沉穩下來,接著從懷裡摸出柄匕首來,“原來是鄭家小弟,初次見麵,阿姐也沒帶什麼禮物,隻這把匕首卻是好東西,便送你了。”
木蘭身後,鄭府的下人自接過了沈光他們手中的禮物,原本木蘭來拜訪鄭府,隻是按江湖規矩做足禮數,帶上門的禮物也不值太多錢。
鄭孝玉雙手接過了那把看著灰撲撲不起眼的匕首,臉上沒有半點不滿,反倒是高興道,“多謝阿姐。”
一行人進了鄭府,穿過前院,便到了待客的花廳,除了木蘭進了裡麵,沈光幾人則是被帶到了邊上的側廳奉茶招待。
花廳裡,看到和孫兒一起進來的男裝女子時,鄭老爺半眯著的眼睜開仔細打量起來,也不由感歎真是好個英氣勃勃的姑娘。
“木蘭拜見鄭老爺。”
木蘭朝鄭老爺行了一禮後道,“鄭老爺,木蘭冒昧上門,多有攪擾,還請見諒。”
“什麼見諒不見諒的,我和你阿大算是舊交,我喊你聲世侄女也不過分,你能來看世叔,世叔高興都來不及!”
鄭老爺嗬嗬地笑著,這時候他看向站到自己身旁的孫兒,看到他腰裡彆著的匕首,眼裡笑意更重,“這匕首是誰送你的。”
“不敢瞞祖父,這是魏姐……姐送給孫兒的。”
鄭孝玉終究麵薄,還是喊不出魏姨來,最後仍舊是喊了聲姐姐,接著雙手取了那柄匕首到了祖父麵前。
“你這孩子倒是麵皮薄,也罷,你就喊聲阿姐,免得平白喊老了世侄女。”
鄭老爺接過那柄匕首道,然後他拔出匕首後,不由咦了一聲,他少年時讀過書,但武藝也沒有放下,要不是後來站錯了隊,那神木堡的千戶位子還不一定輪得到徐家。
手指輕輕撫過匕首鋒刃,隱隱有血線浮現,鄭老爺把匕首收入鞘內,還給孫兒道,“你阿姐倒是大方,這可是最上等的河中镔鐵所打,最難得是這匕首飲血成碧,放在將門裡也是能傳家的好東西,還不謝過你阿姐。”
鄭孝玉原本就頗喜歡這把看著古樸的匕首,卻是沒想到竟是這般珍貴,於是連忙雙手捧過後朝木蘭躬身道,“謝過阿姐!”
“不過是把匕首罷了,阿弟多禮了。”
木蘭笑吟吟地說道,她可是清楚得很,這匕首雖說是河中镔鐵所打,能吹毛斷發,可那所謂的飲血成碧,不過是對麵鄭老爺隨口說的。
“乖孫,你且去後廚看看,那菜肴整治得如何!”
“是,祖父。”
鄭世玉知道祖父有話要和木蘭這位阿姐私下講,應了一聲後便乖巧地退出了花廳。
“鄭老爺好福氣,我看阿弟一表人才,日後必定前程遠大。”
“那就承世侄女的貴言了。”
鄭老爺指了指下首的椅子道,“來,世侄女,坐下說話。”
木蘭滿心疑惑的坐下了,這位鄭老爺的熱情當真是讓她有些摸不著頭腦,就她所知,雖說阿大和這位鄭老爺確實見過幾麵,但交情絕對好不到這等份上。
“世侄女,可是奇怪,也罷,老夫不瞞你,那駱駝城裡老夫有個故舊,如今和總兵府裡有些關係在。”
聽到鄭老爺話,木蘭頓時明白了,眼前這位“世叔”怕是知道自家的一些底細,難怪才這般刻意結交,可是她仔細想了想,雖說老爺在總兵府裡有關爺這層關係在,但也不至於讓這位鄭老爺花這麼大的力氣。
鄭老爺臉上的笑意收斂,卻是說出了叫木蘭大吃一驚的話,“世侄女,你可知道,如今有人正謀劃著要對付高百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