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記商號內,原本正在盤賬的範秀安在得了夥計的稟報後,立馬放下手上的賬本,去了貨棧的大堂迎客,當他看到高進時,想到白日出城的衛癩子,臉上不禁笑起來。
“範兄,冒昧登門,還請見諒!”
“高兄哪裡話,你我兩家,還分什麼彼此!”
經過劉知遠一事後,範秀安和高進間變得親密不少,兩人更是有了些默契可言。
將人迎進書房,範秀安也不避諱高進,指著桌上那些賬目道,“不瞞高兄,那混賬在這裡幾年,給我留下不少糊塗賬。”
高進拿起一卷賬本,然後略微有些吃驚,因為裡麵夾著的紙張裡用來計算的數字符號有些眼熟,上麵墨跡剛剛乾透,顯然是出自範秀安之手。
“高兄也認識這天方數字?”
看到高進臉上神情,範秀安敢肯定,高進雖是武夫,怕是也懂那些天方數字。
“天方數字!”
高進低聲自語,隨即便明白過來,這天方數字怕就是阿拉伯數字,隻不過和他熟悉的近代阿拉伯數字和眼下範秀安所使用的的古代阿拉伯數字截然不同,隻是看上去有些許相似,難怪他會覺得那麼眼熟。
“我確實認得,不過和範兄所用的又有些不同。”
高進沒有否認,他這些時日一直都在教夥伴和家丁們識字認數,字是簡化字,數是阿拉伯數字,眼下眾人常用字都能認得三五百,阿拉伯數字更是學全了,現在正在背九九乘法表。
“哦,有何不同?”
範秀安來了興趣,這天方數字,鮮少有人知道,但一般知道的都是像他這樣精於算學的,主要是用來方便計算,同時也能用來記錄私賬,防止被人窺探,通常那些大商幫的大掌櫃都精通好幾套數字,就好比他自己,除了這天方數字,還有算籌、卦爻、蘇州碼子等。
難得遇到一個能討論數學的,高進也來了興致,說起來這古代的阿拉伯數字其實很多數字寫出來也和鬼畫符一樣,拿了筆在一張紙上,高進寫下了1、2、3、4、5、6、7、8、9、0的數字。
聽著高進所講,範秀安提筆在這些數字下麵寫了這時候的阿拉伯數字,果然隻是有幾分相似,但是在範秀安看來,高進寫的這些數字,每個數字的辨識度更高,比他所用的顯然要高明許多。
“高兄這數字是從何而來?”
範秀安忍不住奇怪的,綏德州是旱碼頭,也是能見到一些河中甚至極西之地的胡商,這天方數字古已有之,但是高進這天方數字他卻是前所未見。
“這數字乃家父所傳,至於來曆,我也不清楚。”
“原來如此。”
範秀安沒有再追問,反正這套數字他已學到,至於來曆倒也沒什麼緊要的。這時候房中的紅泥小爐上,鐵壺裡的水正好燒開,範秀安親自提壺為高進泡茶。
桌上的賬本被收好擺到了一邊,高進喝了口那紫筍茶,果然口感極佳,不虧是大明朝自開國時就被選上的貢茶。
“範兄,我這趟過來,是想請你幫我尋位醫術高明的郎中,最好能隨我立即出城。”
“這個倒是有些麻煩,不過既然高兄開口,我必定儘力。”
範秀安皺了皺眉,然後高聲喊了在外侍候的範勇,將這件事交代了下去,“記得醫術要好,口風要嚴,高兄,你可還有什麼吩咐的?”
“這事兒說起來倒是有些強人所難了,我河口堡尚缺能坐館的大夫,要是這神木縣裡能有那無後顧之憂的……”
高進有些躑躅地說道,像河口堡這等邊地堡寨向來缺醫少藥,平頭百姓若是生病要麼硬撐過去,要麼正好遇到那些江湖郎中,胡亂吃些藥聽天由命,至於去醫館看病,那是城裡才有的事情。
這年頭醫術高明的大夫根本不差去處,河口堡這種窮困之地,壓根就不會有醫者願去,所以就是高進也沒法子,他不可能真地去綁幾個大夫去河口堡。
“高爺,這事情包在小人身上。”
範勇在神木縣待了有些時日,範秀安曾交代他要摸清楚這神木縣上下的情況,他也是花了心思的,這全縣上下各行各業他都有所了解,倒是有一二人正符合高進的要求。
“這事若成,我必有重謝,另外隻要願去我河口堡,我必以重金奉之。”
看那範勇頗有把握,高進也是不由大喜起來,好的醫療對軍隊的戰鬥力來說是何等重要的保障,可偏偏這事情不是他想解決就能解決的。
“去吧,莫要讓高兄久等,所需花費,自去賬房支取。”
範秀安亦是很滿意範勇的表現,他和高進認識的時間也不算短,倒是頭回見到高進如此上心。
“高兄,那衛癩子可是已經死了?”
等範勇離開,範秀安才朝高進問道,白日衛癩子召集了城中他手下的亡命徒出城,可是聲勢不小,當時範秀安便猜這衛癩子多半是有去無回,隻是想不到高進回來的這麼快。
“不滿範兄,我這趟回來,便是給劉僉事送回禮,隻是這事情我不好出麵去辦,還得麻煩範兄。”
看著高進輕笑間眼裡閃過的那抹森冷,範秀安便明白高進口中所謂的回禮怕不是衛癩子的腦袋,不過能給劉知遠添堵的事情,他怎麼會拒絕,“高兄放心,這事情我應下了,隻是不知這回禮何在,我現在就差人給劉僉事送去。”
見到範秀安神色,高進知道範秀安心裡怕是始終記著劉知遠的那筆賬,要是有機會,範秀安絕對會弄死劉知遠,當即笑嗬嗬地說道,“這回禮自是讓人帶了。”
“那就行了。”
範秀安壓根就等不及,“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可他不過是一介商賈,再說眼下這事情也算不上什麼報仇,隻是出口惡氣罷了。
高進自和範秀安一起出了書房,很快這貨棧裡的打手頭目便從楊大眼他們那裡接過了擺放了衛癩子首級的木匣,接著在範秀安開了五兩的賞銀後,便興衝衝地帶著這木匣往內城的劉府去了。
“對了,範兄,這衛癩子已死,但是他兩個手下卻是投靠了我,今後還得請你關照一下。”
“高兄好手段,這事情包在我身上了。”
範秀安看著輕描淡寫地說出這件事的高進,愣了愣隨即大笑了起來,說起來衛癩子一死,這神木縣怕是要亂上一亂的,原本範秀安也有些心思,可是沒想到高進早有成算,他那點心思倒是不值一提了。
“範兄,有些事情我不方便出麵,就麻煩你遮掩一番了。”
侯大和陳四接手衛癩子的勢力後,總是要再尋個靠山的,高進不想旁人知道侯大陳四和自己的關係,便得使個障眼法,沒有比範秀安更合適的人選了。
範秀安何等精明之人,高進的暗示,他自然也聽了出來,不過他倒是一點都不介意,那衛癩子的勢力雖然上不了台麵,卻有大用,對他範記商號來說,亦是不無裨益。
……
神木縣外城,城東靠近內城的慶餘堂前,帶著兩個貨棧打手的範勇拍響了門板,吵醒了半條街,黑暗中有人探頭探腦地窺視,兩個貨棧打手亮了刀,把人給嚇了回去。
沒過多久,有夥計罵罵咧咧地卸了門板,“直娘賊,大半夜地拍……”
隻不過這話罵到一半,開門夥計看清楚範勇和後麵兩個提刀的彪形大漢後,立馬惴惴不言,臉也嚇白了,“範、範爺,小人不知道是您……”
“廢話少說,趕緊去叫柳大夫,就說我找他有要事!”
範勇沒管那嚇得差點就打自己嘴巴子的夥計,進了門後就在慶餘堂的大堂裡坐下,隻讓夥計去喊他口中的柳大夫。
這慶餘堂是神木縣最大的醫館和藥堂,主人原是宮裡的禦醫,告老還鄉後開了這慶餘堂,堂裡坐館的大夫有好幾個,範勇認識的那位柳大夫說起來還是那位胡禦醫的關門弟子。
不多時,那位柳大夫便披了件外衣匆匆忙忙地出來了,“你先下去吧,我自陪範先生說話。”
燈光下,那柳大夫看上去不過二十多歲,年歲不大,麵白無須,看上去倒像是個翩翩公子,多過像一個醫術高明的大夫。
“柳大夫,無事不登三寶殿,範某此來,是有事相求?”
“範先生,您對我有大恩,有什麼事不妨直說,隨風力所能及,絕不推辭。”
“柳大夫,範某有位恩公,乃是邊地百戶,向來保境安民,愛護百姓,隻是治下沒有醫館藥堂,他才請我為他尋一位醫術高超的大夫,願以重金相聘。”
柳隨風見範勇說得認真,又是一臉的誠懇,可他卻免不得滿臉錯愕,什麼時候這邊地百戶能和保境安民,愛護百姓搭上邊,自己這位恩公怕不是得了失心瘋吧!
“柳大夫,範某所言,句句屬實,您若是不信,大可以前去一觀,然後再做決定。”
範勇知道柳隨風在慶餘堂的處境,他雖是胡禦醫的關門弟子,可也著實招人嫉恨,不說彆的幾位坐館大夫,就是胡禦醫那幾個兒子也是不喜歡他,遲早都是要被逼走的。
柳隨風動心了,老師年歲已老,他要是繼續待在這慶餘堂,怕是會鬨得老師家中不寧,若恩公沒有騙他,去那等百戶治下,倒也不失為個好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