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的性命操於人手,李二就是再講義氣,也隻能全都招了,原來兄弟兩人從家裡逃出來後,雖然偷了糧食,可是沒有炊具和引火的工具,自然沒法生火做飯,便隻能生吃,渴了就吃雪。
離開李家集後沒多久,兄弟兩個便徹底迷了路,不知道自己到了哪,而當時天降大雪,他們隻能抱在一塊取暖,被凍昏過去前,還聽到了狼嚎聲。
本以為要葬身狼腹的李家兄弟再次醒來時,才發現他們被人救了,那是個中年漢子,臉上有刀疤,看著嚇人,不過卻是個好人。
“恩公生了火,用咱們的糧食煮了粥,還打了條狼給咱們吃肉,就是那狼肉實在難吃。”
李二絮絮叨叨地說著,雖然和那看上去嚇人的疤臉漢子隻相處了一天,但李家兄弟都把疤臉漢子視做恩公,眼下李二說得繁瑣,也是打著能拖多久拖多久的主意。
“咱們到了林子裡休息,當時聽到外麵有大聲響,恩公便讓咱們待著,說是出去看看情況……後來恩公回來便說帶咱們去發財,可是到了林子口時,咱們便沒有出去……直到幾位爺走了,咱們才去動了那些屍首。”
“幾位爺,咱們是真以為您們不要這些東西,才……”
“鐵柱哥,我看他們也挺慘的……”
“帶他們去二哥那裡,我去追升哥。”
傅鐸看著兩個同伴求情,回刀入鞘,然後朝兩人吩咐道,這李家兄弟倒不是什麼壞人,就是這腦子不好使,兩人帶了兩大包的賊人衣物,居然打算回家拿給兄嫂去換吃的,要是放他們回去,沒準就被人把話給套了。
至於那疤臉漢,傅鐸估摸著是個狠角色,而且野外生存經驗豐富,不是獨行大盜就是軍中的厲害逃卒,升哥和阿碩碰上了雖然不虛,但是大家未必需要動手,這廝分了點東西給李家兄弟,雖說是有拿他們來做掩護逃走的嫌疑,可到底也是救過李家兄弟,沒讓他們凍死叫狼叼走,想來也不是什麼窮凶極惡之徒。
“這位爺,恩公不是壞人,還請爺……”
李二拉著弟弟給傅鐸磕起頭來,兩人心裡都不好受,因為他們畢竟還是出賣了恩公,眼下也隻能儘他們所能為恩公求情。
“帶這兩個傻鳥走,倒顯得咱是惡人似的。”
傅鐸罵道,另外兩個同伴則是笑了起來,“鐵柱哥,你這臉黑,看著就凶得很,也難怪人家兄弟害怕。”
“都趕緊滾!”
傅鐸翻身上馬,罵了一聲後,便回身朝著不遠處的林子策馬而去,他對那疤臉漢頗感興趣,這冬日野地裡能獨自行走,還能給那傻鳥兄弟指明方向的可不是什麼普通人。
……
隻是一刻鐘不到,被綁了手腳放在馬背上的李家兄弟就被帶到了高進麵前,帶他們回來的二人則是將情況一一稟明,聽得高進也是麵露異色,對那疤臉漢生出幾分興趣來。
“你們兩個,仔細說說你們那恩公,隨行所帶的事物,可有兵器馬匹?”
高進問道要傅鐸細致得多,隻是高進當麵,李家兄弟二人卻是怕得要死,他們被疤臉漢帶去林子口觀戰時,可是親眼見到高進和楊大眼策馬刺殺那些賊人的威勢,尤其是楊大眼此時站在高進身後,那雙環眼圓睜,隻看著他們就叫他們雙腿發軟。
“這……這位……首領,我……我……”
李二哆嗦著回話,隻是結巴得厲害,實在是他自覺被楊大眼盯著,怕下一刻就要被這位大眼的好漢爺砍了腦袋。
高進看著李家兄弟的神情,然後回頭看了眼好似門神一般站在自己身後的楊大眼和王鬥,似乎明白了什麼,於是便輕咳了一聲道,“大眼,你和阿鬥站一邊去,彆把人給嚇壞了。”
楊大眼看向似乎怕自己怕得要死的李家兄弟,狠狠瞪了一眼,結果本就雙腿打擺的李家兄弟嚇得直接跪在了地上,就差磕頭求饒。
“起來答話吧,有我在這兒,沒人能傷你們!”
高進溫和地說道,讓李家兄弟終於放心了些,再加上看不到那凶惡的大眼賊,兩人才顫顫巍巍地起身答話。
“恩公,隨身帶的東西不少,有鐵鍋、水囊、帳篷……原本聽恩公說,還有匹馱馬,可是後來走失了。”
“恩公帶了刀弓,不,是弩,那弩使得可準,咱們在林子裡的時候,便射了野兔……那兔肉可比狼肉好吃多了……”
“你們恩公,可有和你們聊過些什麼,說過什麼話,若是記得起來,就全都說出來!”
“恩公說,大家都是命苦的,兄長要不是家窮,也不至於把我和弟弟當牛做馬的使喚……”
“恩公還說,這天下世道這般壞,都……都是……朝廷無道……”
看不到楊大眼,李家兄弟不再像初時那般緊張,你一言我一語地回答起高進的問題來,雖然說得不免有些囉嗦,但是那疤臉漢的形象卻是在高進他們心裡漸漸豐滿起來。
“聽著倒像是個反賊。”
見眾人裡有人嘀咕道,但是沒人覺得這位疤臉漢說得有什麼不對,高進不由笑了笑,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他不但在夥伴裡建立了威信,更重要的是也影響了大家,誰都沒把朝廷和大明皇帝當成什麼正統。
哪怕高進說要造反,這些夥伴們也絕不會有二話,因為從高進那兒,他們也都和那疤臉漢一樣,覺得這天下世道這般壞,百姓過的日子豬狗不如,便是朝廷無道,那官員士紳都是殘民自肥的大賊。
“帶他們下去,給他們口吃的,咱們在這裡等等阿升,大眼你和阿鬥走一趟,去接應下阿升,若是追不到那疤臉漢,便算了。”
雖說對那疤臉漢有些興趣,可是高進卻曉得事情輕重緩急,李家兄弟需要帶走控製,因為這兄弟二人若是回了李家集,未必能守口如瓶,但是那疤臉漢他估摸著是軍中的逃卒,怕是斥候之輩,畢竟弩這東西,可不是尋常人能搞到的。
這疤臉漢怕是正好經過此地,不會在神木縣停留,陳升他們追不上也壞不了事,沒必要緊追著不放。
“是,二哥。”
楊大眼和王鬥聽到高進的吩咐,都是精神一震,尤其是王鬥,本以為能好生廝殺一番,卻沒想到那什麼衛癩子這般不經殺,五十多號人叫二哥一人就給打崩了。
那疤臉漢聽著倒像是個厲害的,他和陳升一樣都有些見獵心喜,恨不能立刻追上較量一番。
“你們兩個多帶匹馬去,莫忘了前麵還有夥馬賊等著咱們去收拾,到時候可彆耽擱了。”
高進最清楚王鬥性子,自是在他興衝衝地翻身上馬時,開口說道,頓時讓王鬥腦子清醒了些,那疤臉漢許是個好對手,但是有陳升和大眼賊在,他未必搶得了,還是二哥說得對,那什麼麻胡子才是正事,不能耽擱了。
“二哥放心,我自省得該怎麼做!”
王鬥在馬上答道,然後接過同伴們牽來的備馬便和楊大眼一起朝著不遠處那清楚的馬蹄痕跡追了過去。
……
野林裡,魯剛停了下來,趴在樹冠上一動不動,他聽到了後方傳來的動靜,經驗豐富的他立馬便曉得後麵有人在追蹤他,這個時候不能繼續向前,雖說出林在即,可是在那空曠的雪地裡,沒了遮掩,他便是砧板上的魚肉。
唯有在這林子裡,他才有周旋的機會!
陳升勒馬停了下來,在塞外的時候,大小幾十次戰鬥,讓他也養出了那種隻有身經百戰的老戰士才有的直覺,他身旁的方碩亦是拔刀出鞘,滿臉的戒備。
滿是積雪的樹冠裡,魯剛看著不遠處那兩個騎馬停下的少年,滿臉的驚訝,他本以為追蹤自己的乃是積年的軍中老手,不然怎麼可能發現自己這跳蕩的手段,一路追來。
卻不曾想,那穿甲騎馬的黑衣騎士是兩個年不及弱冠的少年,魯剛自問軍旅經驗豐富,但是也沒見過這般年少且精銳的武士,最關鍵的是這兩個少年瞧那架勢似乎戰場經驗也極為豐富,他們應當沒察覺到自己躲藏在暗處,可是卻提前戒備了起來,這種對於危險的直覺,不是一般老卒能有的。
魯剛有些後悔自己先前托大了,沒有提前給手弩上弦,現在遇上這等可怕的精銳武士,隻要發出一點聲響就會讓自己暴露。
陳升和方碩下了馬,他們雖然不知道那飛賊藏在那裡,但是直覺告訴他們,對方已經發覺他們,眼下正不知躲在那處陰影裡窺伺他們,若是繼續騎在馬上,隻怕會成為活靶子。
兩人分散開來,一左一右,隔得也不遠,仔細觀察著四周樹木和雪地裡腳印消失的方向。
躲在樹冠裡的魯剛心裡暗暗叫苦,不由怪自己太過貪心,他先前在林子口見到了高進以孤身一人之姿殺得數十賊人大敗的雄姿,要不是他有罪在身,需要潛逃出塞,他都忍不住想要上前結交。
等後來他帶著李家兄弟去摸屍時,沒想到在那些賊人身上摸出了不少銀錢,結果十來具屍首他全摸了個遍,居然有十幾兩之多,可這也耗了他不少時間,才導致他眼下居然被追上了。
打心底裡,魯剛是不願和這些少年武士照麵廝殺的,他是積年的百戰老卒,自然瞧得出陳升他們雖然身上殺氣重,但並不是那種暴虐嗜殺之輩,簡而言之,對方不是壞人,沒必要拚命,能躲過去自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