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頭上,當高進和範秀安笑得邊上的範勇心裡發毛時,不遠處的城門那裡有了動靜,居然開了條縫,然後駛出了一輛馬車,往著外城而去。
“範兄,想不到有人牌麵比你還大,這等時辰裡居然還能開城門出來。”
高進看著那輛車上掛了燈籠的馬車,朝範秀安說道,他的目力驚人,隻是定睛看去,便看清楚那燈籠上的記號是個範字。
範秀安沒有應答,神木縣就算防備再鬆懈,可是這大晚上的也不是隨便什麼人就能在內城開城門進出的。眼下城牆上的把總是他讓範勇花了心思結交的,像他們這般坐吊籃出入,是不會被記錄在案,也不會有人嚼舌根傳出去。
見自家老爺一時不語,範勇自在邊上接高進話道,“是啊,也不知道是什麼人,竟有這等……”
“那馬車上打的燈籠好像是範記,想來應該就是正主之一了,範兄,你是打算先去見見此人呢,還是直接去找劉僉事,以德服人!”
聽到高進的話,範秀安連忙從城牆上探出頭去,然後看到那剛剛出去的馬車趕得飛快,正是朝著範記商號的駐地而去,原本平靜下來的臉色頓時變得猙獰,隻是等他回頭時又恢複如常,“高兄,咱們先去商號一趟。”
隨著範秀安做了決定,那位把總自讓手下營兵帶了吊籃過來,將高進他們重新放下城牆,那位把總還趁隙打量了高進幾眼。
“這把總姓魯,是神木衛的百戶出身。”
見高進也多看了那位把總幾眼,範秀安自介紹道,眼下大明朝是軍兵並舉,所謂軍就是衛所,兵則是營兵,衛所和營兵的頭銜名目不一,但是營兵的軍官將領,卻仍舊多是衛所裡世襲的武家子弟,一般這營兵裡的把總便多是從衛所裡的百戶轉任,但實際控製的兵權卻比百戶大不少。
高進知道營兵製下,多是抽調衛所的精銳轉任裡麵的武官,那位魯把總瞧著就比神木堡裡的一群百戶和鎮撫強得多。
“範兄,這神木衛裡的營兵有多少?”
自前朝以來,衛所孱弱,到如今隻是拿來守城用,真正能打的則是營兵,正所謂“兵禦敵而軍坐守,兵重軍輕,軍借衛於兵,壯軍乃複充兵”。見過那位魯把總後和他手下那些兵丁後,高進隻要知道這類的營兵數量,就能大概判斷出神木衛的實力來。
“這神木衛的營兵定額五千,但實際上隻怕兩千都不到。”
這年頭兵貴軍賤,兵有安家、馬價、衣裝、器械等銀,月糧也較豐厚,而軍隻有月糧,戰時或出征時才有行糧。所以神木衛裡這營兵的空餉才是大頭,三千人的空餉足夠上下軍將們分肥吃飽。
高進想不到偌大的神木縣,真正可靠的兵力隻兩千營兵,而且以他在神木堡所見,隻怕這兩千營兵還各有山頭,他手上若是有千把家丁,這神木衛就是傾巢而出也未必能拿他怎麼樣。
從吊籃裡跳出來,高進跟在範秀安主仆身後,範勇打了火把,照亮漆黑的街道,地上積了層厚雪,踩在上麵又鬆又軟,足有半腳深。
火把的餘光隻能照出丈許遠,但是高進能察覺到不遠處黑暗裡隱約的目光,城池內是有王法的地方,但仍舊要分出三六九等。像是這等外城裡住的都是平頭百姓和底層貧民,魚龍混雜,隻要不出大案命案,衙門是懶得管到這種地方來的。
河口堡那種偏僻地方,下麵村莊裡都尚且有私設的賭檔土娼,更遑論這人口眾多的神木縣,這外城裡藏汙納垢的地方更是少不了,像是這等冬夜雪天還在街道上的必然不是什麼良善。
高進扶刀,目光看向方才他隱約察覺有人的地方,腰裡長刀出鞘,冷聲道,“都把招子放亮點,莫要自誤!”
高進的言語,讓範秀安主仆不由停下腳步,向來精明的範勇麵露羞愧,他剛剛趕來稟報時,應該再帶幾個人手過來,這外城到了夜裡,除了更夫,便沒有巡夜的衙門班差,這神木縣裡有的是遊手好閒的無賴軍戶。
這麼座大城,每年的失蹤人口也有不少,但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報官都沒人管。
“走吧!”
高進還刀入鞘,朝範秀安主仆輕聲道,當年魏叔還在的時候,沒少和他說過那些江湖上的故事,大凡城池裡都有些神鬼怪異之說,就好比這神木縣裡便有冬鬼食人的怪談,其實多是人為,或為殺人劫財,或為擄掠人口買賣。
也許是高進的震懾起到了作用,範秀安主仆都覺得接下來上路後,那遠處的街道巷尾裡少了些鬼魅身影。
……
挑著燈籠的民居前,楊大眼看到前方雪地裡驀然出現的身影,很快便認出了來人。
“二哥。”
“大眼,兄弟們都休息好了嗎?”
“都休息好了,就等二哥你回來,等著大乾一場!”
楊大眼一邊答話,一邊帶著高進三人入了民居,就像他說的那樣,屋子裡眾人都做好了準備,每個人都全副武裝,臉上沒有倦色。
“二哥。”
陳升領著眾人起來,看向高進時的目光隱隱有些激動,雖然陳升性格沉穩,先前還擔心會不會被範秀安坑上一把,可事到臨頭,真到該動手的時候,他亦是有些莫名的興奮。
“咱們現在出發,到時候大夥都聽我號令行事!”
高進看向屋裡的夥伴還有家丁們,範記商號那裡,或許用不著動刀兵,就能把那範賢安給拿下,反倒是接下來要對付那劉知遠,就不好說了。
“是,二哥。”“是,高爺!”
眾人都是齊聲答道,然後魚貫出了民居,範秀安看著高進麾下這等令行禁止的隊伍,心裡亦是羨慕不已,他手下的馬隊固然能說精銳,但絕不會有這等紀律。
範勇照舊打著火把走在前頭,這一回他心裡底氣足得很,身後是近五十人全副武裝的隊伍,一大隊人踩著積雪,朝著不遠處的範記商號駐地而去。
範記商號在神木縣的貨場極大,但仍舊用土牆圍了一圈,實在是這外城的治安極差,範記商號的貨物吞吐量又大,總有不怕死的,窮瘋了的敢來行竊,若是不建圍牆,這附近民居裡那些十來歲的半大小子都敢來偷糧。
範記商號的大門前掛了兩盞燈籠,一路走來,範秀安看著高進帶領的隊伍沒有半點嘈雜聲,哪怕他不懂兵法,也曉得高進手下的人馬當真是精銳無匹。
“範兄,接下來你要如何行事?”
火光下,高進看向範秀安問道,這大門前無人守夜,是直接闖進去,還是要圍住貨場其他出入口,都得看範秀安的意思。
“高兄,咱們徑直進去就是,那範賢安不過是個蠢蠹,哪有什麼死忠心腹。”
“那也好。”
對話間,高進朝陳升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自上前拔刀插入門縫挑開了門閂,一群人魚貫闖入,這時候他們的動靜雖然不大,但還是叫貨場裡養著的幾條狗子狂吠起來。
伴隨著狗叫聲,貨場裡頭的商號房屋裡也亮起了燈,更是有商號的打手和夥計匆忙趕過來,不過那縮在大門邊上門房裡偷懶打盹的兩個夥計這時候已經被高進手下的家丁給製住。
“玩忽職守,等今晚事了,明日讓他們滾回家去!”
範秀安朝範勇說道,這時候對麵打著火把奔來的商號打手和夥計們已經到了,其中一名打手手裡還牽了三條狂吠不已的惡犬,吵鬨得很。
楊大眼猛地抬公放箭,將一條叫的最凶最響的惡狗直接釘死在地,嚇得另外兩條惡犬猛地夾住了尾巴,不敢再叫喚。
十來支火把,把貨場上照得亮堂不已,待看清楚高進身後那些個個披甲的家丁隊伍,剛衝過來的打手和夥計們都害怕起來,對麵人數是他們數倍,而且手裡拿著的長矛都是真家夥,要不是他們認出了範秀安這位大掌櫃,隻怕早就已經逃跑了。
“大掌櫃好!”
打手裡有人認出了範秀安,畢竟範秀安不久前還在神木縣待過一陣日子,這商號上下都認得他這位大掌櫃。
“範賢安在哪裡,讓他滾出來見我。”
“範勇,你去,把範賢安給我帶出來,還有讓貨棧裡所有的人都給我來這邊。”
範秀安的麵色冰冷,範家四代苦心經營,才有今日的地位,可範賢安隨便做一件蠢事,便可能斷送這大好局麵,如何不叫他憤怒。
“二狗,王定,你們跟著一塊兒去,記得聽這位範管事的吩咐。”
高進亦是把手下兩隊家丁派給了範勇,也是防止範賢安狗急跳牆,同時也方便範勇控製貨棧裡的局勢。
這時候,範記商號的庫房裡,範賢安看著取出的一坨坨銀錠,心裡肉疼無比,隻是那劉知遠的威脅迫在眉睫,他也隻能先從商號的帳上挪用銀兩。
“掌櫃的,這樣可不行啊,萬一查出來,小人以後還怎麼……”
範賢安邊上,負責商號賬本的二掌櫃愁眉苦臉地說道,範賢安要挪用公銀,這可不是鬨著玩的,萬一事後暴露,範賢安有沒有事他不知道,可他這個外姓二掌櫃肯定要倒大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