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木堡是軍堡,按著在冊的守城官兵數量有一千多,但實際上城裡的營兵就四百多,剩下的便全是吃空餉的,整座城市的居民便都是官兵和其家眷,總的人口也就四千不到。所以這神木堡裡最不值錢的就是地皮,劉循的府邸夠大,後院的演武場甚至能擺出百步遠的草垛當箭靶。
高進要試銃,自然也喊上了陳升他們,要是連這些最親近的夥伴都不能說服他們接受火器,便遑論要在河口堡的官軍裡推行普及。
很快,一大群人便熱鬨地跟著到了劉府的演武場,“二哥,要不還是讓我先來試銃吧!”
陳升看著高進背著的那兩杆雕金刻銀的鳥銃,忍不住在邊上道,他這一開口,王鬥楊大眼幾人也都是紛紛附和起來,“是啊,二哥,這太危險了,還是讓我們先來!”
“這銃我親自來使,你們在一旁看著就是!”
高進知道他們是好意,可如果連他都對這鳥銃顯得沒信心,怎麼服眾讓大家夥接受。
“你們擔心什麼,我這兩杆鳥銃可是請駱駝城的孫大匠打的,我都用過不知道幾回,可好使得很!”
劉循亦是在邊上道,他清楚陳升他們的心思,怕他這兩杆鳥銃炸膛,可是他這兩杆鳥銃能是衛所裡自造的那些破爛貨能比的嗎?不光是精度,就是威力也遠勝一般鳥銃。
劉循拿出帶來的皮囊,裡麵裝了鳥銃使銃時的諸般事物,然後朝高進道,“老弟,要不讓為兄先打一銃試試。”
“也好,那就麻煩劉兄讓咱們兄弟開開眼了!”
記憶裡,小時候使銃的步驟動作都有些模糊,高進見劉循開口,便答應了下來,這劉循平時常帶著鳥銃和獵狗出城打獵,是個使銃的好手,正好給他做個演示。
劉循要使銃,演武場上候著的下人們自身搬上了人高的木靶,雖說這演武場有長達百步遠的草垛,可是對高進他們來說,這所謂百步射程也就聽聽罷了,沒誰會當真。
五十步外,家丁們放上了大約三寸厚的木靶,劉循看了眼後,便熟練地從皮囊裡取出裝火藥的銅罐,倒入藥管裡麵,然後才倒進鳥銃口裡,用搠杖壓了嚴實後,才取了鉛彈裝進去。
將銃左手橫持後,劉循隻用右手便在火門池內裝了發藥,接著便拿火繩夾在後端把守的龍頭處,最後才端槍而起,從後麵照門對準前麵照星,隻是微微調整,便扣下了銃機。
“砰”地一聲響,高進隻覺得耳邊嗡鳴,然後前方便是一陣刺鼻的火藥煙氣味,不過好在這煙氣散得極快,這時候陳升王鬥他們才看著五十米外那好像被打穿的木耙有些發愣。
“居然能打穿!”
楊大眼目力最好,他看得最清楚,那人高的木耙胸口處直接穿了個拇指粗細的洞口,這鳥銃的威力比他使的大弓都強。
“怎麼樣,老弟,我這銃使得可還好!”
劉循得意起來,論武藝,高進那邊他一個都打不過,可是論使銃,他才是高手。
“劉兄果然使得好銃。”
高進在旁誇道,他並不是刻意敷衍討好,而是真心實意,這鳥銃的發射步驟頗為繁瑣,要先填裝火藥、然後塞入彈丸,再在火門池裡裝發射藥後去龍頭添加火繩,最後才是持銃瞄準射擊,若不是練得精熟的話,這麼一套動作下來,起碼也得要一分鐘左右時間,可是剛才劉循從裝藥到射擊,他默數之下大概在四十多秒,而且最後射擊時,劉循隻是略微一瞄就能命中要害,這確實是下過苦功的。
“老弟,要不你試試?”
劉循把手裡剛試過的鳥銃塞給了高進,這時候邊上陳升王鬥眾人都沒有再出聲反對,雖說這鳥銃裝填緩慢,遠不如他們持弓速射,可是這五十步距離上的威力著實叫他們心動。
眾人裡,高進之下,射術便首推楊大眼,其次陳升,可是兩人都很清楚,他們用的大弓,不是普通人能使的,若是用軟弓,那威力遠遠不及這鳥銃。
高進接過鳥銃,然後拿了那分門彆類裝著諸般火藥發藥鉛彈等物的皮囊,掛在腰裡後,才開始試銃。劉循剛才一番演示,讓高進那段模糊記憶變得清晰不少,手探入囊內取出火藥,然後開始倒進藥管裝填開始,高進每一個步驟都沒有求快,心中默數之下隻求裝填不出差錯。
很快高進也裝填完畢,左手托槍,右手握把,他瞄準的時候,常年練弓的目力和射手的本能幾乎讓他瞬間就鎖定了木耙,接著便扣動了銃機。
又是一聲巨響,接著楊大眼便喝起采來,因為他看得分明,高進射穿的地位乃是咽喉部位,這可比劉循那一銃打得更準更毒。
“老弟,你這銃使得可不差,以前練過?”
劉循雖然佩服高進,可是方才高進試銃前,他還是頗為自滿,覺得能看一看這位高閻羅的窘迫,甚至都想好了萬一高進沒打中木耙,該如何說話,隻是萬萬沒想到,高進這一銃打得端的是毒。
“小時候練過,許久不摸銃,手生了!”
高進一臉客氣地說道,隻叫劉循鬱悶不已,這一銃直穿咽喉部位還叫手生,難道這要崩了腦袋才算手熟。
“大眼,阿升,要不你們兩來試試!”
高進方才默數,自己差不多比劉循多花了十秒左右,這等裝填射擊的速度是建立在自己還有些基礎上,他要看看像是從未接觸過鳥銃的楊大眼、陳升他們,打上一銃需要花多久時間。
“好!”
早就躍躍欲試的楊大眼搶在了陳升前麵,從高進手裡接過鳥銃和皮囊,他也沒急著使銃,而是先觀察起皮囊裡諸般事物。
“劉兄,你這鳥銃好像有些不一樣?”
試過銃後,高進才發現劉循這兩杆鳥銃和他從神木堡庫房裡找到的那些鳥銃在火門池、龍頭、扳機那些地方都有些細微的不同。
“老弟好眼力,我這兩杆鳥銃,其實也喚做魯密銃,乃是趙舍人仿照魯密國進貢的火銃改良而成,這威力射程可比尋常鳥銃強得多。”
“趙舍人?”
“那位趙舍人善造火器,不過可惜因為牽連到妖書案,所以名聲不顯。”
從劉循口中,高進才弄清楚這魯密銃是一位叫趙士禎的文官所造,因為他官至武英殿中書舍人,所以劉循才喊他趙舍人,隻不過這位趙舍人死了已經快十年,他生前所造的諸般火器並沒有顯耀於世,像是這魯密銃,也就劉循這樣的將門子才會找匠人打了來玩耍。
“這位趙舍人除了造銃,還能造炮?”
聽劉循談起這位趙舍人的生平,高進也不由有些吃驚,這位趙舍人大半輩子浸淫火器,劉循之所以熟悉,是因為這位趙舍人曾經來邊地遊曆,觀看邊軍的火器演練,當年曾和劉循那位太爺有些交情,劉循自己少年時也見過這位趙舍人。
“這位趙舍人呢,不是科舉出身,讀的是國子監,後來承襲父蔭當了鴻臚寺的主簿。”
高進是讀過書的,當年在神木堡遊玩的時候,也曾見識過讀書人的趾高氣昂,那位趙舍人不是科舉出身,當的主簿隻是個八品小官,還是承襲父蔭,在京師那種地方必然是被那些科舉出身的文官所鄙視。
“這位趙舍人早年以書法揚名,可惜大家就把他當個賣字的,後來他鑽研火器,想以此為晉身之資,可惜他這人脾氣大,嘴又毒,造的火器雖然精良,甚至遠勝西番,但是卻被兵部嫌他多管閒事。”
說起來這位趙舍人也是命途多舛,萬曆二十六年他就上了《用兵八害》的條陳,後來更是把自己所研製的諸般火器寫成《神器譜》獻給朝廷,不過滿朝上下都沒當回事,也隻有那些擅長造銃的匠人們看了奉為圭臬,劉循口中那位駱駝城的孫大匠就是如此。
“大眼賊,你墨跡了那麼久,怎麼還不放銃!”
就在高進和劉循閒談的時候,一邊看著楊大眼還在那裡琢磨皮囊裡物件的眾人耐不住都喊了起來,楊大眼卻隻回頭道,“你們懂個屁,這放銃急不得,中間隻一個步驟差了,便要前功儘棄,二哥和劉大人都沒放話,你們喊什麼喊!”
聽到這邊的動靜,高進抬頭朝眾人道,“大眼說得不錯,這放銃急不得,要氣定神閒,才能打得準,等會大眼和阿升試完,你們都輪番來試一試這魯密銃好不好使!”
“二哥,我拿這杆試試吧!”
看到高進說話,陳升卻是拿起了另一杆劉循沒有試過的鳥銃,眾人裡他最明白高進的心思,既然讓大家輪番試銃,便是二哥想要以後大家都要學會使這什麼“魯密銃”。
“升哥,這杆銃……”
“放心,劉大人使的銃,必是百金難求的上品,待我也試了銃,便和大眼一起教你們使銃。”
“老弟,你這麾下當真是人才濟濟。”
楊大眼劉循自是曉得厲害,可是看到陳升舉動後,也不由大為讚歎,想他府裡也養著家丁伴當,可是就沒有如此出眾的。
“劉兄過譽了!”
聽到劉循的話語,高進嘴上謙虛,可是心裡很自豪,夥伴裡陳升行事最沉穩,腦子也好使,有大將之風,一直以來幫他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