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千戶所時,高進身邊多了幾輛裝滿兵械甲胄的大車,最前麵那輛車上還擺了口箱子,裡麵是高進在庫房裡挑了半天才找出來的算是品相完好的鳥銃。
至於能不能用,高進自己都不清楚,他聽徐剛說過,這些鳥銃不好使不去說,還他娘的會炸膛,於是到後來但凡上麵撥下的鳥銃全都被扔到了庫房,以往還從來沒人會挑這些鳥銃拿回去用,以至於到了後麵徐剛甚至願意把剩下的鳥銃全都白送給高進。
雖然都是些不能用的廢銃,但高進還是全部收了下來,反正拆了也可以看看裡麵有沒有能用的零部件,槍管就是廢鐵也能回爐重造,總比浪費了強。
高進手下那夥兵馬,徐通是不敢放進千戶所,先前就安排在了千戶所邊上的空地,劉循自是不會放過這個拉攏高進的機會,醉香樓的吃食全部送到不說,他還讓府裡拿了帳篷過來,所以高進出了千戶所後看到的就是簡單的營地,哪怕他不在,陳升他們依然像是在野外時做了防護,幾輛大車在外,楊大眼和張魁去了附近民居的頂上看著千戶所動靜,剩下的人輪班守夜。
徐通拿下田安國,劉循自然得不到什麼好處,所以昨晚便回府睡覺,不過一大清早倒是趕了過來,劉五福這個老管家則帶了劉府下人給陳升他們派粥發饅頭。
“劉兄,多謝關照!”
雖然隊伍裡隨行帶了乾糧還有煤爐等等,但是劉循這般所為還是叫高進感謝,畢竟眼下這神木堡裡,怕是隻有這位副千戶算是沒什麼心機,值得結交。
“客氣了,老弟。”
劉循笑了起來,說起來昨晚回府以後,他還是頭回見到劉五福這位劉伯誇他眼光好,認識得是真豪傑。
“喲,老弟你從庫房弄了這麼多東西,沒吃虧吧!”
看到高進身後那些大車上裝著的東西,劉循忍不住上前道,徐通這個上官,喝兵血撈錢的本事當真是絕了,神木堡下麵十個百戶,可沒少吃這從庫房拿兵械甲胄的虧,拿一抵三給這位上官貪墨軍械的事情平賬。
這幾年嗎,朝廷偶爾還是會派禦史下來巡視下邊地武備,大多數時候好酒好吃地伺候著,喊幾個姑娘再塞些銀錢,也就是走個過場的事情,可是卻也有那種油鹽不進的貨,非要真去地方上瞧瞧,那些百戶就倒了血黴,得想辦法把領的兵械甲胄補齊全,這個時候就得再跟徐通出錢買齊。
聽著劉循念叨那裡麵的門道,高進忍不住道,“這上下武備皆弛,萬一那禦史每個地方都走一遍呢?”
“老弟說笑了,咱們這邊乃是靠近關牆的地方,真有那種不長腦子的禦史,那少不得就是路上恰好遇上韃子寇邊,送他上路了。”
聽到劉循的回答,高進一時默然,不過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大明朝確實是文貴武賤,跑到內陸的縣城府城,那些文官老爺們向來是不把武人放在眼裡,估計就是總兵在他們眼裡也就是些頭腦簡單的武夫罷了。
不過到了這邊地關牆一帶,那是沒有王法的地方,就像劉循說的,那些巡視邊備武事的禦史,哪怕是代表朝廷、化身王法,真要是惡了徐通劉循這樣的地頭蛇,壞了他們的好處,什麼朝廷王法都是狗屁,不過區區禦史,也隻好請你去死了。
劉循是將門子出身,雖說從小紈絝,也不是被當成繼承人培養,可是自家太爺在世的時候,他少年時期還是被逼著練過一陣武藝,去武學讀過幾年書。眼下他在高進身後那幾車上多瞄了幾眼後,看到最後那車裸露在外的廢銃,也吃了一驚。
“老弟,你沒事淘弄這些破爛有什麼用,我可跟你說,兵部下撥的兵械裡,給咱們這邊的鳥銃那是最坑人的,十杆裡麵八杆就聽個響,剩下兩杆就算能打準,你還得防著他炸膛,這玩意哪有咱們邊地的大弓好使!”
自打萬曆十年以後,戚爺爺被調去廣東,薊遼邊鎮的戚家軍就風流雲散,原本北地邊軍善操火器的傳統便斷了根,現如今還能使得好銃的也就浙兵罷了,但九邊的大明官軍、營兵裡,各種火器的名目花樣仍舊不少,甚至占了軍械的大頭。
便是這火器裡麵,實在是最容易撈銀子的地方,劉循的太爺當年差點當到總兵,等他長大成人以後在府裡也沒少聽過自家大伯在衛裡撈銀子的手段。
“火器犀利,當年戚家軍便善操火器,當年高麗戰場上,浙兵使銃尤甚倭寇,大弓雖好,可是不是常人能……”
邊軍用的七十斤戰弓便稱大弓了,按著後世斤製便是百斤左右,可是好弓製造費時,保養尤甚,至於能使得大弓的,也就是從小培養的武家子弟,而且這等強弓,便是高進也沒法連續開弓,否則胳膊就要廢掉。
河口堡裡想要訓練出一批合格的弓手,且不說耗費的代價,光是耗的時間高進就等不起,相反火銃雖然有這樣那樣的缺點,但是隻要舍得花錢,幾個月就能訓練出一批合格的銃手。
“老弟,我曉得你祖上是戚家軍出身,可是戚少保那時候的火器能和現在一樣嗎?”
劉循見高進一本正經地說著火器的好處,忍不住搖頭歎道,“本朝太祖皇帝,驅逐偽元,以南統北,恢複漢家功業,軍械之利多靠火器之功,所以本朝尤重火器,可是當年監造火器的是工部的軍器局,可如今工部的軍器局就是個擺設,一年都造不了多少火器,全是地方衛所自己監造。”
高進對大明朝的火器還真沒什麼印象,戚爺爺的兵書裡也隻寫了如何訓練銃手,此時聽了劉循的話忍不住問道,“敢問劉兄,如今這火器既然是衛所監造,但也不至於儘數不堪使用吧?”
高進和劉循說話時,楊大眼陳升他們幾人也都湊了過來,顯然都是極感興趣。
昨日高進自去了千戶所的大堂看徐通擺威風,劉循在外麵時靠著楊大眼和陳升王鬥他們混了個熟悉,他本是紈絝子弟的習性,沒有什麼我本將門嬌子如何能與這些窮家子來往的自覺,反倒是覺得陳升王鬥都是有本事的,比他府裡那些什麼家丁健將強得多,自然是刻意結交,眼下陳升他們也都沒把他當成什麼副千戶。
“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這當今的六部衙門裡,最肥的是戶部,接下來便是這工部,老弟,你可知道工部那邊的軍械造價,一杆鳥銃六兩多,到了咱們地方上的衛所監造,二兩多也就夠了。”
劉循口中,自打前朝以來,京師那邊工部的軍器局便不再大規模打造兵械甲胄,交給地方衛所自造,當然在朝廷那邊,工部上報的軍械價格照舊不變,一杆鳥銃六兩,可最後撥到地方衛所的便是沒杆二兩,至於中間的差價自然是牽扯其中的工部和兵部直接分了。
“這到了地方衛所,大人們也要撈錢不是,像這鳥銃一杆二兩,最後落到真正的造價上,隻怕五錢銀子都未必有,至於這真正能打的好銃,也不是沒有,但哪裡輪得到咱們。”
“不獨鳥銃如此,像這暗甲(布麵甲)也是一樣,工部造價十二兩一副,咱們這邊四五兩就差不多了。”
高進身旁,陳升王鬥他們一群人聽得目瞪口呆,早就知道當官的心都臟,但是沒想到臟到這地步,這從上到下不但克扣軍餉,倒賣糧草,就連軍械也這般糊弄,難怪這官軍的戰力越發孱弱,能和韃子們打的全是軍將們養的家丁。
“老弟,你要是喜歡使銃,老哥我府上倒是藏了幾杆好銃,到時候你挑兩杆帶回去。”
似劉循這等早年在駱駝城裡廝混的紈絝子,手上自然是有好銃,還是專門找總兵府下麵監造軍械的高手匠人打造。
“那就多謝劉兄了,隻是不知道咱們千戶所裡可有會打造鳥銃的匠人。”
既然知道軍械甲胄全是由地方衛所自造,高進便不可遏製地心動了,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衛所裡麵上下都要撈錢,所以造的鳥銃一塌糊塗,不堪使用,可若是他自己使匠戶打造,便不會如此。
“這能造火器的匠戶,隻有衛裡有,這神木縣裡便有幾戶專門造火銃火炮的,不過要是論手藝,那自然還是得數駱駝城裡的孫大匠,那造的鳥銃可好,我府裡那幾杆便是他打的,老弟要是有心思,改日空了咱們一道去駱駝城玩耍。”
“多謝劉兄指點,等過一陣子我和範大掌櫃正要去駱駝城一遭,到時劉兄若空,咱們便同往。”
高進答應了下來,至於他打算給麾下官軍全部列裝火銃的打算則是沒有透露出半分意思來,他方才可是聽劉循話裡的意思,這地方衛所不願給官兵用鳥銃,一來是衛所上下要撈銀子,二來是這好的鳥銃無論是射程還是威力都不小,而且不像弓箭那般易學難精,像徐通那樣喝兵血慣了的,可是最怕身後有人打黑槍了。
鳥銃這玩意,隻要打準了,誰挨上都是個死!邊軍裡那麼多人,總有些性子桀驁敢犯上作亂的,給他們刀啊槍啊的能做什麼,使得再好也沒用,可要是會使銃就不一樣了,到時候抽冷子暗地裡給你一槍,就是擦著挨著也受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