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魁再有心機,但頂多是些小聰明,幾番對話後,就被高進探明了底細,這個在墩台裡長大的少年,武藝練得不差,對於未來也沒什麼打算。
“我看你也沒什麼去處,不如隨我二哥,咱們一塊喝酒吃肉,豈不比你待在這鳥地方痛快。”
都不需要高進使眼色,楊大眼兀自喊了起來,他過去和張魁認識時頗有些不打不相識的意思,但少年人能有什麼仇怨,不過是你瞪我、我瞪你,然後就練上了,真把話說開了,也是立馬能一塊喝酒做朋友的。
“這我能行麼?”
張魁有些期待地看向高進,他知道高進這個大眼兒口中的二哥才是做主的,少年人總歸是向往自由和建功立業的,哪怕張魁隻是在堡寨裡聽那位辛伯說過幾次故事,但仍舊叫他想當個英雄好漢。
“這有什麼不行的,我二哥一向禮賢下士,你的武藝雖然馬馬虎虎,但是比起堡寨裡那些膿包強不少。”
楊大眼雖然性子沉穩了不少,可是沒有外人的時候,那張嘴依然不帶把門的。
“說什麼胡話呢!”高進瞪了楊大眼一眼,然後朝有些忐忑的張魁道,“張兄弟若是願意跟我回堡寨,我自然歡迎。”
“那以後張魁便跟著哥哥了。”
哪怕裝得再老成,但是少年人的天性是喜歡熱鬨的,見到高進這位“大人物”願意收下自己,張博高興起來,連聲道,隻是他隨即想起什麼似的,不由看向還在曬太陽打盹的自家阿爺。
“我府上挺空,你們便住我那裡,府裡也有人能照顧你阿爺。”
張博尚未開口,便聽到高進這番話語,眼睛微微有些發紅,他長這麼大還是頭回有人對他們爺孫這麼好的。
“哥哥在上,請受小弟一拜,以後小弟這條性命便是哥哥的了。”
楊大眼瞧著張博推金山倒玉柱般的跪下,不由撇了撇嘴,心道這憨子果然是同道中人,估計辛伯那裡沒少去。
“起來,咱們那裡不興這一套。”
高進一把扶住張博,沒讓這壯碩的少年真跪下去,而他這一托也叫張博越發開心,暗道大眼兒那廝果然沒吹牛,這位哥哥好力氣,果然是大英雄大豪傑。
“收拾一下,便跟我們一道回去吧!”
打量了一下墩台四周,高進沉聲道,河口堡治下三座墩台,本該每座墩台有一隊士兵,負責警戒,隻是如今連河口堡的城防都是稀爛平常,這墩台的作用也不過是聊勝於無,等他回去以後,得在入冬前好生修繕整頓一番。
“是,二哥。”
張博很快便隨著楊大眼一樣稱呼起二哥來,他們爺孫也沒多少家當,隻是幾件打滿補丁,漿洗得發白的衣服,至於剩下一些瓶瓶罐罐,自然不需要帶上。
看到張博那幾件破衣服,楊大眼本想開口讓張博莫要帶了,等去了高府,自有新衣服穿,隻是他還未開口,便看到高進用目光示意他不要多嘴,於是沒有說話。
很快張博便背了個包裹,然後攙扶著自家阿爺,說是要帶他回河口堡享清福去。
“好啊,好啊,咱們回河口堡……”
老張頭像個老小孩一樣拍手喊了起來,倒是叫張博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二哥,我阿爺年紀大了……”
“無妨,等到了府裡,多些人陪你阿爺說話,應該會好些。”
正說話間,高進忽的臉色一凜,原來墩台南麵忽地起了衝天的黑色煙柱,接著便是更南麵起了第二道狼煙。
“糟了,肯定是朱阿爺他們點了狼煙。”
張博對另外兩處墩台的老卒很熟悉,那兩處地方可沒有他這般的年輕人,隻是兩個孤拐身殘的老卒守著墩台,眼神早就不好使了。
“阿爺,你彆去點狼煙,那是朱阿爺他們弄錯了。”
張博一把抱住了看到狼煙後要爬去墩台點火的阿爺,叫嚷起來。
“大眼,你們慢慢來,我先回堡寨。”
狼煙一點,整個河口堡都要大亂,高進自然不能再耽擱,招呼楊大眼照顧張博爺孫後,他立馬便出了墩台,翻身上馬朝河口堡而去。
……
挨著第一座墩台最近的羊兒溝裡,原本農閒的村民們看到那天際筆直的黑色煙柱時,初時還有些不敢置信,甚至有人仔細擦了擦眼,定睛看了會兒,才發現不是自己看花了,確實是墩台那裡點了狼煙。
於是頓時間,原本還在田壟頭閒聊的莊稼漢們如同炸窩的馬蜂一般四散奔逃,便朝自家屋裡跑去,河口堡這邊十多年沒韃子來過,但是祖輩們口口相傳的故事可沒人忘記,更何況村裡還有不少老人可都記得十多年前韃子寇邊時的可怕。
來不及逃進堡寨避禍的要麼死在韃子刀下,要麼就是被韃子抓走,再也沒回來過。
沒人想過狼煙也會有點錯的時候,隻是不多時羊兒溝裡,就有沒什麼家當的百姓拖家攜口地朝河口堡的方向跑去,很快就是更多的人群擠到了那往堡寨去的道路上。
在落日的餘暉下,羊兒溝兩百多號人拚了命的往河口堡奔去,塵土裡有老人摔倒,有走丟的娃兒哭喊,還有受驚的鴨鵝亂竄。
大家都知道韃子馬快,興許慢走一步,就會被韃子追上,有莊稼漢隻帶了副擔子,兩頭水桶裡坐了娃兒,渾家就跟在後麵,這時候沒人講什麼禮讓,隻想著儘快趕到堡寨裡就安全了。
河口堡裡,也早就瞧見了墩台那裡點起的狼煙,隨著敲起的示警鐘聲,還在堡寨外忙活的自然都是顧不得手上的活,紛紛逃回堡寨。
高進走時,把河口堡交給秦忠還有倪大馬巢他們管著,秦忠雖然占了個總旗名頭,但倪大和馬巢也隻是麵上敬他幾分,這堡寨裡剩下的軍丁全都是兩人管著。
看到狼煙,倪大和馬巢雖然吃驚,但到底膽氣比秦忠足了不少,尤其是倪大,他祖上是浙兵,小時候阿爺阿大在的時候,還是學了些本事的。
“慌什麼,先把寨門關起來。”
看著手底下亂起來的一群軍丁,倪大喝罵起來,他和馬巢兩個,手上各有一隊軍丁,他負責守城門,馬巢負責巡視堡內,所以眼下城門口他就是做主的那個。
“倪頭兒,你看羊兒溝那邊?”
“繼續關門。”
看著手底下軍丁猶豫,倪大一巴掌扇了過去,“讓你關門就關門,哪來那麼多屁話。”
隨著寨門關上,遠處奔逃來的羊兒溝村民跑得更快,隻是仍舊沒有趕得上,“快開門,韃子要來了。”
“你們這些黑心腸的,想要看著咱們死啊!”
先奔到的都是些身強力壯的,他們紛紛鼓噪起來,可是倪大壓根理都沒理會,鄉裡鄉親的,他自然不會真把門關死,見死不救,隻是放人進來也得有個講究。
“喊什麼喊,韃子的馬屁股都瞧不見,你們慌個屁!”
倪大從寨牆上探出頭去,大聲罵起來,同時招呼著兩個同伴開了弓,對準了那幾個喊得最凶的青壯,“再瞎嚷嚷,不用韃子來,爺爺先辦了你們。”
倪大的凶惡頓時鎮住了場麵,這時候羊兒溝剩下的百姓也都跑了過來,而不遠處馬家村等其他幾個村子方向也有大股塵土飄起。
“行了,先讓老弱婦孺排前麵,其他人給爺爺排後麵,都是大老爺們,不要做丟人的慫包,哪個敢往前麵亂擠,爺爺這裡的大弓不是吃素的。”
隨著倪大的吆喝,羊兒溝的人群總算從混亂中恢複過來,除了少數仍在嘀咕的幾個單身閒漢,其他青壯都是紛紛離了寨門口老實地站在後麵,歪歪斜斜地排著隊,讓村裡的老弱婦孺們去了前麵。
倪大讓手下軍丁把門開了條容人能過的縫隙,還讓兩個身強力壯的拿著刀槍把守在兩邊,省得有不開眼的閒漢往前擠。
“都趕緊的,快進。”
隨著軍丁們的呼喊聲,羊兒溝的婦人們帶著娃娃飛快地進了堡寨,接著才是老人和後麵的青壯,這時候馬巢也帶著他那隊軍丁到了。
“老馬,留下那些青壯,彆讓他們走了。”
聽到倪大的喊聲,馬巢自然領會,要是韃子真殺來了,靠他們兩隊軍丁能有個屁用,這個節骨眼上,誰都得出力,下麵村子裡的青壯就是再不濟,拿了棍棒站在寨牆上也能糊弄兩下,說不定就能讓韃子知難而退。
有著軍丁們手裡明晃晃的刀槍,再加上馬巢和倪大講的“道理”,羊兒溝四十多號青壯全都留在了寨門口,至於手裡的兵械自然是扁擔鋤頭之類的農具。
收編了羊兒溝的青壯,接下來馬家村那幾個村,倪大和馬巢也是如法炮製,很快整個河口堡裡便擠滿了人。
當秦忠趕到的時候,河口堡的城牆上已經站滿了人,就連寨門口後麵也全是拿著農具的青壯,儘管臉上仍有些懼色,但這麼多人好歹讓秦忠有了些勇氣。
“秦總旗,您可來了啊!”
倪大看著腿還有些微微打擺的秦忠,忍不住嘲諷道,高爺不在,這堡寨裡就數秦忠這廝官職最高,結果他和馬巢把事情都辦完了,這鱉孫子倒是趕來了。
“倪大,這韃子到底來沒來?”
從狼煙點起,也有小半個時辰,可是河口堡外沒什麼動靜,秦忠本來躲在家裡,被自家婆娘罵得實在凶,才挨不住趕了過來。
“來個屁,到現在半點煙塵都沒見到。”
倪大罵了句,要不是沒聽說過哪裡狼煙有出過錯,他都懷疑墩台那裡到底見沒見著韃子,要知道前幾天可剛有消息傳開,說是總兵府大勝,把火落赤等幾部的韃子打得七零八落,那位杜總兵又割了好幾百顆韃子腦袋。
這種時候,還有韃子敢來寇邊,這是活膩歪了吧!隻是這等心思,倪大也隻能想想,不好說出口來,誰知道真有那不要命的韃子殺來了。
秦忠往城牆外張望了下,看著確實沒什麼動靜,倒是又鎮定了幾分,他雖然膽小,但不蠢笨,曉得要不是有高進,倪大和馬巢是全不會把他放在眼裡的。
“倪大,老馬,你們兩個做得不錯,等高爺回來了,必定有賞。”
秦忠好歹小時候還是跟著他阿大學過些東西,清楚倪大和馬巢能把下麵幾個村裡的青壯留下組織起來抵禦韃子不是件容易事,反正說好話又不值錢,於是便大聲誇道。
雖說覺得被秦忠誇獎有些怪異,可人家好歹是個總旗,再加上又抬出了高爺,倪大和馬巢也隻能受了。
“倪大,老馬,眼下堡寨裡擠了這麼多人,要是韃子一直不來,這也不是個事啊!”
秦忠看了眼從寨門口一直通往百戶府的路上都是進來避難的人群,壓低了聲音說道。
倪大和馬巢互相對視了眼,兩人哪裡不明白秦忠的意思,這分明是要他們出堡寨下去探明下韃子的情況嗎?隻是這萬一要真有韃子,他們豈不是送羊入虎口,逃都沒地方逃去!
可秦忠那廝說得也著實不差,要是外麵一直沒動靜,他們也不能強留著下麵各村青壯,畢竟他們又不是高爺有那等威望能壓得住人,時間一久難免就要出亂子。
倪大和馬巢一時間麵色難看,看得秦忠心裡發涼,倪大握著腰刀的手背上青筋虯起,太陽穴突突地跳著,“我去!”咬了咬牙,倪大猛地出聲道,他和馬巢不一樣,光棍一條,自己這條命本就是撿回來的,再說富貴險中求,想要在高爺麾下出頭,沒點功勞怎麼行。
“倪大你!”
就在秦忠和馬巢有些吃驚的看向倪大時,邊上卻忽地有兵丁和青壯喊了起來,“有韃子,韃子來了!”
聽到這話,三人連忙循聲看去,隻見堡寨外西沉的紅日下,有騎士擎著旗幡,策馬而來,而這時堡寨城牆上下聽到韃子來了的消息,哪怕先前裝得再鎮定,這時候也都亂了起來。
有人死死地抓著手裡的農具,眼裡泛著紅,也有人害怕得全身發抖,嘴裡念叨著自己都聽不懂的話。
秦忠一開始也是怕極,隻是他還是看著那打著旗幡策馬而來的騎士,想要看清楚幾分,當他看清楚旗幡上麵字號的時候,原本臉上的驚懼變成了驚訝,隨即又變成了狂喜。
看著秦忠好似變臉一般的表情,倪大和馬巢都有些發懵,這韃子的馬隊出現,這位秦總旗怎麼反倒是不怕了。
“瞎了眼的東西,什麼韃子,那是高爺的大旗,是高爺回來了。”
秦忠反手一巴掌劈在了身邊那最先喊起“韃子來了”的青壯臉上,大聲叫嚷起來,“都害怕個什麼勁,是高爺回來了!”
隨著秦忠的大喝聲,很快堡寨裡回蕩起了一片片,“高爺回來了!”的喊聲,雖然沒有見到韃子的半點蹤影,可是仿佛劫後餘生的人群都喜極而泣,覺得高爺才是他們的主心骨,堡寨裡不能沒有高爺這等強人坐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