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進持矛而立,整個人仍沉浸在方才那刺出鐵槍的瞬間,大明軍中擅長使長矛大槍的被叫做殺手,當年戚爺爺鎮守薊遼時,便有殺手隊,就是專門使大槍的精銳,乃是軍中的殺手鐧,用來定勝負的。
高進從小學武,最緊要的功夫便在射術和槍術上,比起射術來,這槍術更需要戰場廝殺和磨煉,方才那一槍看似簡單,實則是高進用出了所有的本事。
戰場廝殺,容不得半分猶豫膽怯,槍術決勝,講究得就是一擊必殺。
這些道理都是高進過去學槍時父親高衝教他的,隻不過都沒有剛才的親身經曆來過一回後,讓他感悟深刻。
“小進,你的槍術算是出師了。”到了高進身邊的高衝,滿臉的欣慰說道,剛才那一槍,無論出矛時機,還是力量速度都是上佳,饒是他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來。
高衝的話音未落,河穀外老陳騎馬回來了,他手中還拎著一顆血淋淋的腦袋,正是剛才僥幸逃出去的那個馬賊。
大局已定,高衝帶著高進回到河穀,馬賊營地裡遍地屍體,高進一眼望去,差不多有四五十具屍體的樣子,雖然血腥味濃重得很,可他並沒什麼不適,反倒是冷靜地觀察著那些屍體的傷處。
“看出什麼來了嗎?”
見兒子的目光一直在那些馬賊屍體上,高衝等了會後才問道,高進的表現越來越出色,叫他滿意得很。
“這些馬賊的致命傷大都在背後,他們剛才根本就沒有像樣的抵抗。”高進回答道,他從來沒有想過冷兵器時代,強弱分明之下,殺戮是如此的簡單。
不遠處,俘虜們都老實地坐在地上,邊上隻有幾個老軍漢扶刀巡視,至於剩下的老軍漢則是兩三人一組,打著火把,去了河穀內四處搜尋逃跑的馬賊,不多時便有老軍漢騎著馬,手裡牽著繩子,後麵是兩個被綁在一塊兒的馬賊。
陸陸續續過了好一陣子,出去的老軍漢們才全部回來,一共又抓回了七名俘虜,還帶回了三顆血淋淋的腦袋。
“打仗就是這樣,一方若是沒了抵抗的勇氣,下場就是這般。”高衝朝高進說道,然後他看向那些俘虜,目光掃過之處,每個人都是瑟瑟發抖,高衝冷笑著補充了句:“殺他們就像殺雞一樣!”
“爹,這麼多俘虜怎麼辦?”看著加起來有五十多的馬賊俘虜,高進沉默了一下後問道,昨天晚上商隊沒有留活口,他不知道父親高衝打算怎麼處置這些人。
“你說怎麼辦?”高衝沒有回答,而是反問了回去,臉上也沒有表情,高進不出他的心思。
“全都殺了?”高進說話的語速不快,他想讓自己顯得鎮定點,可是那並不堅定的語氣卻出賣了他的心思。
“還有一天的路程,咱們便能到阿計部,那些蒙古韃子會買下他們的。”高衝開了口,在塞外販賣人口也是一樁常見的買賣,不過值錢的都是會手藝的工匠,像眼前這群馬賊,就算是賣也賣不出好價錢來。
“蒙古人……買下他們……”高進有些疑惑,蒙古各部寇邊的時候也往往會抄掠人口,但是卻沒聽說個他們還要馬賊的。
“這幾年河套韃子和朝廷打仗,各部落損失的青壯不少,這些馬賊雖然不堪,但也能讓他們補充人手。”
“爹,你不怕這些人以後會對咱們不利?”
“硬骨頭早就被殺光了,剩下的這些都是孬種,有什麼好怕的。”
那阿計部的名頭,高進在神木堡的時候也聽過,五年前還是關牆外的大部落,盤踞在長草灘附近,能湊出七八百的騎兵,在河套蒙古諸部裡也排的上號,可結果萬曆四十年的時候,河套蒙古的旗牌撒勒部和猛克什力部一起糾結諸部犯邊,結果連著打了四年仗,蒙古人大敗虧輸,這阿計部因為離著關牆近,最後硬生生被打折了一半人馬,不複以前的聲勢。
高進沒想到父親高衝居然和阿計部還能搭上關係,雖說阿計部這幾年勢力越發萎靡,可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兩三百騎好歹還是湊得出來的,這夥馬賊仔細算算,對急需人口恢複元氣的阿計部來說,倒也不無小補。
“你也不用想太多,這些馬賊也賣不出太好的價錢,不過是賣個順水人情給阿計部。”高衝說道,聲音低沉,“韃子也不傻,知道馬賊不可靠,這些馬賊買去後大半都是當苦力,隻有真正有本事不怕死的的才會被他們遍入騎兵。”
高進點了點頭,襲擊他們的馬賊,本就是臨時湊起來的三夥人,說他們是烏合之眾都是抬舉,兩次打下來,那些能被瞧得上的亡命徒已經死得差不多了。
收攏戰俘後,打掃戰場這種事情,自然也都交給了這些馬賊,而高進他們則是上馬監工,大約半個時辰後,死掉的馬賊屍首被堆到了一塊兒,馬賊營地裡所有值錢的玩意也全都被擺放到了一塊兒。可是一番辛苦搜刮,馬賊營地裡,不管是死人身上還是活人身上,弄出來的銀錢也值不了多少。
高進那群叔伯個個都是摸屍的老手,從他們開始收繳戰利品的時候,高進就沒見他們嘴裡消停過,實在是這些馬賊太窮了,壓根就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就連兵器也都是廢銅爛鐵居多,想要用還得回爐重新打造一番。
“直娘賊,沒見過這麼窮的賊!”
“不窮還來當什麼馬賊!”
被剝光了衣服的馬賊屍體被疊做了一團,營地裡的空地上,除了那堆五花八門的兵器外,就屬這些羊皮襖破棉襖堆成了一座小山。
黎明時分,出去收攏馬賊們逃跑馬匹的老軍漢們也回來了,這次要說真正的大頭還是在這些馬匹上,雖然都是以馱馬老馬為主,但是拉回神木堡去,還是能賣出個價錢來的。
“殺敵四十七,俘虜五十三,繳獲兵器計長刀三十七把……馬六十九匹。”魏連海在火光前,記錄著繳獲,邊上的軍漢們一一記下了這些數字,他們好久沒有和大隊馬賊廝殺了。
六十九匹馬拉回關牆裡,是一筆不小的橫財,不過好在商隊還吃得下,畢竟他自己就是跑商隊的,這些馬匹裡口齒年歲輕的,自然是充做商隊的馱馬,那僅有的幾匹騎馬也都要留下,剩下的那些腰軟不中使的,口齒年歲大的才會拿出去發賣。
天光亮起的時候,高進他們帶著俘虜返回營地,這時候木蘭已經帶著夥計們燒水做飯,看到高進,木蘭幾步上去迎接,昨夜商隊裡高進他們去打馬賊,營地裡就留了她和其他兩位軍漢看著那些夥計和蕃奴
“二郎,沒傷著吧!”麵對著木蘭的關切,高進原地打了個轉,笑嘻嘻的回答道,“一點都沒傷到。”
俘虜們被關到了駱駝群邊上,至於燒好的飯食,自然也是輪不到他們吃上一口,用高衝的話來說,餓上幾頓餓不死,等到了晚上遇到阿計部,自然有蒙古人給他們喂口吃的。
這一晚從馬賊屍體上扒下來的那些繳獲,就沒有再發給夥計們了,升米恩鬥米仇的道理,即便父親高衝不說,高進也明白,他隻是把那些父親叔伯們看不上的繳獲單獨裝車,然後告訴夥計們,這些東西看他們一路上表現,等回了關牆再做安排。
聽到這安排,夥計們也是士氣十足,打算跟著高進這位少東家好好練習武藝,從那些繳獲裡拿上一份帶給家人。
吃過飯食,商隊沒有立刻出發,而是繼續休息,高進則沒有閒下來,因為父親高衝帶著他去了那些俘虜中,教他如何辨認這些馬賊的出身來曆。
俘虜們對於自己接下來的命運都很坦然,這些活下來的馬賊,本就是不是那些凶惡的亡命徒,不少都是活不下去被裹挾從賊的,這些人雖然手上也沾過血,但天生就不是當戰士的料,高衝要教兒子辨彆的,就是這類人。
“有些人天生膽小,再怎麼訓練也不經用,上了戰場便會壞事。”高衝教給高進的,便是戚家軍選兵的道理,商隊以後要招人,便絕不能招這種關鍵時刻沒有勇氣的人。
走過一排排俘虜,高衝忽然停了下來,看向一名身高甚矮的漢子,忽地開口道,“蒙古人?”
高進應聲看去,隻見那漢子身高也就一米七不到的樣子,身材敦實,膚色黝黑,臉孔是典型的蒙古人的闊麵方臉,瞧著挺普通的樣子,隻是那雙眼睛瞧著頗有神,高進覺得這蒙古馬賊應該是個擅長射術的。
“我叫兀顏,大人。”
兀顏抬起頭,他先前的部落打了敗仗,叫對方吞並了去,他不願意臣服,便當了流浪漢,不久前被一夥馬賊給拉進了隊伍,誰曾想又遇上高衝這樣的猛人,饒是他射術不錯,也沒起了反抗的心思,因為他知道受傷的猛虎更可怕,他和這些馬賊談不上什麼情分,自然是選擇跪地求饒。
“瞧見沒,這個看上去是個有本事的。”看著老實答話的蒙古漢子,高衝朝兒子說道,然後又從俘虜裡找出了兩個看上去不一般的馬賊交給了高進當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