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布紮今日來見欽陵,多多少少是帶了些試探的意思,他想通過欽陵對吐蕃求親一事的態度來判斷欽陵是否還忠於吐蕃,忠於讚普,是否因為這些年來在大唐的優渥生活改變了初衷。
對於欽陵而言,他說的不過是實情,是基於他對李恪的了解說出來的話,他自問無愧於心,也無愧於吐蕃。
但站在桑布紮的角度來判斷,欽陵的表現顯然是沒有合格的,欽陵在得知鬆讚乾布有意聯姻的情況下,非但沒有出謀劃策,提供任何有價值的消息,反倒一口否決了這個想法,一瞬間仿佛欽陵就是大唐皇帝派來回複他們的使節一樣。
而且在方才的談話中,桑布紮喚李恪為唐皇,但欽陵卻一口一個陛下,一口一個陛下,這叫欽陵更加篤信的自己的猜測:欽陵已經變節,就算他沒有變節,至少也是心向大唐,不再能夠重用了,對吐蕃自然也就沒有了所謂的價值。
話不投機半句多,桑布紮沒有從欽陵這邊得到想要的答案,簡單地又敷衍了幾句,便就讓欽陵先行回去了。
欽陵走後,很快屋中就自外麵進來了一個年輕男子,這個年輕男子年近弱冠的男子,與欽陵的年紀倒是相仿,一身吐蕃服飾,模樣俊朗,眉宇間帶著幾分英氣,進來便坐在了桑布紮的對麵。
“克增,方才欽陵的話想必你也聽到了。”桑布紮看著年輕男子進來,起身對年輕男子行禮道。
桑布紮口中的克增便是吐蕃人中皇子之意,而鬆讚乾布隻有一子,名作貢日貢讚,這年輕男子自然就是貢日貢讚了。
貢日貢讚既是吐蕃讚普的獨子,也就是大唐人口中的吐蕃太子,為了此次出使大唐,鬆讚乾布把吐蕃太子都遣了過來,給了臨機專斷之權,自然是對求親之事萬分重視了。
貢日貢讚點了點頭,應道:“恩,我聽到了,沒想到欽陵竟然已經心向唐廷了。”
就方才的一番談話,認為欽陵已經變節的自然不知桑布紮一人,貢日貢讚也是如此。
桑布紮道:“克增說的是,欽陵身為我吐蕃大相之子,竟然心向大唐,實在是不該。”
貢日貢讚道:“欽陵是祿東讚之子,而祿東讚文武雙全,執掌我吐蕃國政,位高權重,其部族葛爾家族在吐蕃也是極有聲望,欽陵已經歸了唐廷,我們要不要去信給讚普講明此事,要讚普對祿東讚多加堤防。”
在貢日貢讚看來,祿東讚其子已經降唐,其父祿東讚的立場也難免不受欽陵的影響,貢日貢讚有意提醒鬆讚乾布小心祿東讚本就是情理之中。
但桑布紮和祿東讚乃是至交,對祿東讚再熟悉不過,桑布紮清楚祿東讚是絕不會因為欽陵的緣故而降唐的。
桑布紮忙道:“此事不妥,臣以為大相對讚普忠心耿耿,是絕無二意的,更何況如果大相想要勾結唐皇的話,此番出使便不會一再回絕了。”
桑布紮所言倒也有道理,桑布紮一向知道,李恪雖然和祿東讚不和,但對祿東讚其人一向是極為看重的,如果祿東讚要降唐,必然不失高官厚祿,早就降了唐,又何必等到現在被人察覺呢。
貢日貢讚道:“你說的也是,那我們便將今日的事情整理清楚告訴讚普便好,不必多提及祿東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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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宮,紫宸殿,內殿。
“臣長孫衝拜見陛下。”李恪正在紫宸殿中看著書,內殿之下,禮部尚書長孫衝拜道。
李恪看著長孫衝進殿,問道:“子敬來的這麼突然,可是使館哪邊有了什麼異動?”
元日將至,萬國來朝,近日的長安城中各國使節雲集,魚龍混雜,李恪為了避免出亂子,特禮部和鴻臚寺在意各國使節的舉動,尤其是吐蕃、西突厥等幾個李恪引為心腹之患的邦國。
長孫衝道:“陛下猜地不錯,正是吐蕃那邊有了動靜。”
李恪問道:“如何,他們做了些什麼?”
長孫衝回道:“他們是三日前來的長安,起初倒還老實,但就在今日午間,吐蕃使節桑布紮出了使館,去見了千牛備身欽陵。”
“欽陵?他們是在何處見麵的,說了些什麼?”李恪聽著長孫衝的話,問道。
欽陵是祿東讚之子,但同時也是李恪收下的弟子,可算是天子門生了。
對於欽陵其人,李恪其實還是頗為看重的,欽陵天資聰慧,遠勝旁人,尤其是在行伍之事上,似乎就有著與生俱來的天賦。
李恪嘗於欽陵論兵,欽陵雖還年少,不曾掌兵,其所知多紙上得來,但每每論及古之戰例,欽陵所言鞭辟入裡,常能舉一反三,就連一旁的國中名帥蘇定方也不得不讚歎一句後生可畏,如果不是因為欽陵的出身,如果不是因為他吐蕃人的身份,隻怕都有收徒的念頭了。
吐蕃使節進京後竟然去見了欽陵,李恪自然要多問兩句。
長孫衝回道:“他們是在一家吐蕃酒肆中見的人,咱們的人不好直接進去探聽,故而也不知說了些什麼。”
李恪笑道:“吐蕃使節進京不見公主,倒先見了欽陵,有些意思。”
長孫衝道:“欽陵乃吐蕃之後,不過一隨嫁婚使而已,但陛下待他卻不薄,可他竟還私下與吐蕃勾結,實在是有負陛下恩德。”
欽陵在大唐已近九載,李恪待他確是也是不薄了,千牛備身雖不能算是宮中要職,但也官拜六品,跟隨帝駕左右,多高蔭子弟子弟才能為之,一向被視作貴胄起家之良選。
千牛備身,多少權貴子弟欲為而不可得,李恪卻給了欽陵,李恪對欽陵自然是不錯了。
李恪擺了擺手道:“現在這麼斷定還尚早,桑布紮和祿東讚是舊交,此番桑布紮進京,見一見故人之子也是正常的,倒是不好論罪。”
李恪顯然還是不想就此對欽陵動手,於是長孫衝接著問道:“那可要命人敲打一番吐蕃使團,讓他們老實些?”
李恪想了想,回道:“這也不必,他們想見誰便就讓他們去見,你派人盯著便是。”
“諾。”長孫衝得令,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