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朔元年,三月,暮春。
三月的長安城已經是草長鶯飛,鳥語陣陣,氣候也暖和了許多,但與此同時,數千裡之遙外的漠北卻冰雪才消融,草原上還是不見草綠,白茫茫的一片。
自打貞觀十一年,時為楚王的李恪北伐,滅薛延陀,擒夷男,兵服漠北後,漠北各族的領地就被李恪重新劃分了,突厥所占的就是金山一帶。
自貞觀十一年至今,時間已過了十年,經過十年的修養生息,在金山東南腳下,原本在貞觀四年,突厥戰敗後就開始衰敗的突厥汗庭故地已經又重新熱鬨了起來,又有數萬戶百姓在此聚居,和科布多草場南北呼應,也構成了現在的東突厥。
現在的東突厥自然還遠遠不是當年頡利麾下那個帶甲百萬的草原霸主,但是在薛延陀大敗之後,也能和薛延陀、回紇兩部平分秋色,鼎足而立於草原,倒是頗有幾分欣欣向榮的樣子。
但在突厥汗庭卻有一個非常奇怪的現象,就是突厥汗庭中最正中也最尊貴的位置不是住著可汗阿史那思摩,也不是住著特勤阿史那社爾,而是在突厥並無官位的一個女子,定襄公主阿史那雲。
阿史那雲在突厥並無官位,但她在突厥卻地位超然,在突厥民眾的眼中還要高過可汗阿史那思摩,甚至是遠遠高過。
初春的午後,阿史那雲帶著一眾隨從和護衛,剛自金山腳下散看馬回帳,阿史那社爾已經在阿史那雲的大帳外等候了。
“末將阿史那社爾拜見殿下。”阿史那雲才到大帳外,阿史那社爾便連忙上前,在阿史那雲馬前拜道。
阿史那雲見狀,翻身下馬,扶起了阿史那社爾,道:“都是自家人,兄長快請起。”
阿史那社爾是頡利可汗的兄長處羅可汗之子,而阿史那雲是頡利可汗之女,同出阿史那氏,份屬堂兄妹,自然是一家人。
待阿史那社爾起身後,阿史那雲才問道:“不知兄長來此,所為何事?”
阿史那雲雖在金山,但從來不受拘束,也鮮少插手突厥政務,阿史那社爾也不常來見他,今日突然來此,自然是有要事了。
阿史那社爾道:“我想問殿下借些牛羊,今冬大雪來的猛烈,汗庭這邊的牛羊凍傷凍死無數,已經影響了今歲放牧,若是任由這樣下去,恐怕今年入冬牧民們的口糧就不足了,所以想問殿下的科布多草場借些牛羊,科布多草場地多人少,牛羊也多,還望殿下相助。”
阿史那雲聞言,笑道:“我道是何事,我在科布多草場這般多的牛羊,左右一個人也用不掉,你是突厥特勤,隻管遣人去拿便是了,左右都是給予突厥子民的,就不必談一個‘借’字了。”
阿史那社爾忙道:“陛下早有言,科布多草場是陛下予殿下的湯沐邑,是殿下的私產,不屬汗庭,末將要借自然需請示殿下。”
貞觀十一年,李恪北伐滅薛延陀,戰後李恪準突厥部重遷至金山舊地,在此稱名建牙。而以突厥當時的兵力和人數,一個金山腳下的原汗庭牧場就已經足夠他們用的了。
隻是李恪知道漠北氣候酷寒,怕阿史那雲在漠北短了用度,所以特地把原屬於旁族的科布多草場單劃給了阿史那雲,以此來作為阿史那雲的湯沐邑。
科布多草場水草豐美,而在名義上整個科布多都是阿史那雲的,阿史那社爾想借科布多的牛羊,自然要問過阿史那雲的意思。
阿史那雲道:“不必客氣,你自去取便是。”
“如此,末將便謝過殿下。”阿史那社爾得了阿史那雲的話,俯身一拜,道了聲謝。
阿史那社爾問阿史那雲借牛羊,是為彌補去歲冬天的大雪之災,但就在此時,卻突然又有阿史那雲的護衛急匆匆上前。
阿史那社爾正和阿史那雲議事,自然是緊要之事,但護衛明知如此,還是上前稟奏,所說的自然是更加重要的事情。
“啟稟殿下,長安來使,奉陛下之命求見。”護衛上前,對阿史那雲稟告道。
李恪常和阿史那雲有書信來往,除了隆冬大雪封路之時,餘者每月從來不曾斷過,或者專程遣輕騎送來,或者跟著其他公文一齊送達,但鮮少專程大張旗鼓地派了使節來的,所以這一次必是要事。
阿史那雲問道:“來使是誰?”
護衛如實回道:“來人通名,自稱禮部尚書長孫衝。”
阿史那雲聞言,和阿史那社爾對視了一眼,臉上都是訝色,長孫衝不止是禮部尚書,當朝重臣,更是李恪的妹婿,潛邸心腹。以大唐如今的地位,縱然是兩國使節往遣,也斷沒有如此高規格的先例,這事情必是比他們想的還要大。
“快請。”阿史那雲對護衛道。
“諾。”護衛得令,快步退下,很快就領了長孫衝來大帳中見阿史那雲。
長孫衝來見阿史那雲自是奉李恪的旨意,而阿史那雲和李恪的身份特殊,自然是不能留旁人在此的,很快阿史那雲就命阿史那社爾先行退下,自己見了長孫衝。
“臣長孫衝,拜見殿下。”長孫衝快步入帳,站在帳中對阿史那雲拜道。
長孫衝是皇帝心腹,妹婿,又是開國功臣之後,若是尋常會見旁國使節,哪怕是君主,也常端著禮部尚書,天朝大宗伯的架子,少假辭色,更不要提如此恭敬、謹慎地主動見禮了。
其中蓋因是長孫無忌叮囑的緣故,長孫衝雖然在李恪麾下時也聽過李恪和阿史那雲的事情,但畢竟所知不多,長孫衝此番來此前其父長孫無忌是再三叮囑過的,李恪視阿史那雲非比尋常,不可怠慢,故能以臣自稱。
阿史那雲倒也是客氣,親自扶起長孫衝道:“長孫尚書快請起,長孫尚書此來想必是奉陛下之命吧。”
長孫衝起身,道:“正是如此。”
阿史那雲道:“那不知陛下有什麼事,但請長孫大人傳旨吧。”
長孫衝笑道:“陛下說了,若隻是傳旨,著一內侍來此便可,何必遣臣,此番陛下著潛邸心腹來此,就是為了不和殿下疏份。”
阿史那雲不解地問道:“陛下這是何意?”
長孫衝道:“沒有聖旨,一道口諭而已。”
阿史那雲接著問道:“陛下著你帶的是什麼口諭?”
長孫衝俯身道:“陛下著臣接公主回長安,說是要兌現十年之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