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所言,本是無心,充其量不過是酒後亂語罷了。
但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在與宴眾人的眼中,李承乾與李恪可謂水火不容,李承乾擔心李恪回京後威脅自己的儲君之位,遣刺客刺殺李恪倒也並非全無可能。
畢竟刺客之道與八年前那場玄武門之變相比,已經算是溫和也體麵了許多。
虎父無犬子,野心勃勃的狼父也不會生出一窩憨厚乖巧的家犬,有李建成和李世民“珠玉在前”,李承乾刺殺李恪,旁人聽了雖然訝異,但也會信上七分,畢竟縱是酒後之言,也是從李承乾自己口中說出的。
帝王之語,尚且外泄,況乎太子,而且李承乾酒後醉言時,在場之人還不在少數。
而在這世上,何處的消息最為靈通?自然是人多嘴雜的地方。
而若論這長安城內何處人等最為駁雜,無非就是兩處,一處是與東市接壤,各色人等會集的平康坊,而另一處則是派係林立,各懷心思的後宮。
後宮之中,長孫皇後賢德,也頗有幾分手腕,後宮之主的位子自然是坐的穩穩當當,但並不代表著偌大的後宮便是一團和氣,相反地,後宮的爭鬥甚至絲毫不亞於朝堂。尤其是以長孫皇後為首,育有子嗣的一後四妃。
當日傍晚,李承乾酒後枉言不過兩個時辰,不知不覺中消息已經悄然傳了出去。
太極宮,昭慶殿,李恪生母,貴妃楊氏的寢宮。
昭慶殿不同於長孫皇後所居的立政殿,雖也相鄰帝居甘露殿,但這裡每日往來的人流卻比立政殿要稀疏上許多,若是除去了本身昭慶殿本身在內侍候的宮女,甚至可以說是門口羅雀了。
與宮外愛子李恪的光華耀目,甚至蓋過太子李承乾相反,身為貴妃的楊氏在宮中實在是低調的可怕。
所謂貴妃,貴、淑、德、賢四妃之首,本有協理皇後,統攝妃嬪,理諸宮務之權,但楊氏卻一向謹小慎微,甚少插手宮中事務,隻管著自己的昭慶殿,仿佛她的這個貴妃之銜隻是一個虛設而已,比之餘者三妃,尚且不如。
依理而言,楊妃之子李恪於國有功,又甚得皇帝寵愛,在朝中頗有威望,有這樣一個優異的皇子在外朝為援,楊妃縱然跋扈幾分也無不可,可楊妃偏偏就是如此,每日除了李世民傳召極少出門,隻在宮中教子,也能甘之如飴。
“阿娘,這個字怎麼讀?”
李恪的小妹,快六歲的高陽已經到了開蒙的年紀,高陽雖是女子,但畢竟生在皇家,也需知書識禮,故而每日傍晚便是楊妃教著高陽讀書的時候,此時的高陽正捧著一本《千字文》,指著對楊妃問道。
楊妃低頭望去,看著高陽粉嘟嘟的手指指著的竟是一個“辰”字,於是道:“‘辰宿列張’,這個字讀作辰,昨日阿娘不是已經教過你了嗎?”
小高陽聞言,撓著腦袋想了想,似乎也沒有太深的印象了,於是道:“這個字太難記了些,高陽不記得了。”
左右楊妃也不指著高陽能有何等文采,對她的要求自然也比不對如李恪和李愔那般,楊妃看著高陽一臉迷糊的樣子,不禁笑道:“你呀,每日除了記得四處玩耍,捉弄宮人,還能記得些什麼,到時等你楚王兄歲末回京,考較你課業的時候,看你如何應付。”
高陽年紀雖小,但也有些脾氣,誰說話她都愛爭上兩句,卻唯獨對李恪言聽計從。
高陽聽得楊妃提及了李恪,頓時認真了起來,回道:“宮人都說諸位皇兄中阿兄文才最佳,阿娘想必也是比不得阿兄的,阿娘教了高陽記不得,但若是阿兄回來教我,我必定是記得的。”
在高陽的眼中,似乎她記字的快慢,與她自己無乾,反倒全看教她之人,若是教她之人文采高些,她便記得快,教她之人文采低些,她便記得慢了,楊妃聽了高陽的話,也是哭笑不得。
楊妃隻得又耐著性子教了高陽幾句,可就在此時,瓶兒突然輕輕敲了敲門,進了內室。
“娘娘,東邊傳來的消息。”瓶兒一進門,便一臉正色地對楊妃道。
楊妃看著瓶兒的樣子,知道她所言之事必非尋常,於是點了點頭,一麵命心腹宮女照看著高陽,自己則隨著瓶兒進了內室的裡間。
“何事?”李恪先是失蹤,而後遇刺,近日的事情實在太多,楊妃一進裡間便連忙問道。
瓶兒回道:“方才安插在東宮的眼線傳出消息,小郎在廬州遇刺之事似與太子有關。”
楊妃在後宮雖是一副與世無爭的模樣,但這並不代表她便真的全無心機,相反地,太子一黨費儘心機地將人安插進李恪的身邊,楊妃也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借助自己的貴妃之便,將自己的眼線布在了宮中,李承乾的東宮自也在其內。
楊妃身為前朝遺女,見慣了太多的爾虞我詐,李恪與李承乾奪嫡,楊妃豈會不知其中的凶險,楊妃看似在宮中行事低調,實則早已在為愛子李恪布局宮中。
“此話怎講?”楊妃當即問道。
瓶兒道:“今日午後太子宴客,其間酒醉,竟放言惜廬州刺客未能刺中小郎咽喉,使得小郎生還,成其大患。”
楊妃聽了瓶兒的話,臉色頓時暗了下來。
楊妃此時尚不知李恪遇刺一事乃是李恪自己所策劃的一場戲,聽得東宮傳來的消息,也隻當李恪遇刺,其中少不得李承乾的摻和,當即心中生怒。
楊妃性情淡然,不好與人相爭,但這絕不意味著楊妃便是逆來順受的性子,相反地,當真的有人想要傷了李恪的性命時,楊妃便成了那頭一心隻想著護崽的雌虎。
楊妃道:“太子既有此言,此事又豈能就此作罷,若是不多給他敲打一二,將來虎頭難免還會吃虧。”
楊妃很清楚,行刺李恪之事雖大,但若是光憑著一些捕風捉影的消息便去向李世民彈劾絕無半分作用,反倒會害了自己,害了李恪,而且想以此將李承乾擊倒是絕無可能。
楊妃思慮了片刻,接著對瓶兒道:“稍後我手書一封,你明日親自送愔兒去岑府求學,然後當麵將此信送到岑先生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