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末年時,李淵為帝,李建成為太子,而李世民為親王,那時居於天策府的李家兄弟間還沒有那麼多的利益瓜葛,自然手足和睦。
而自打入了貞觀年後,李世民登基稱帝未久,各皇子間又都年幼,尚不曉事,兄弟之情也還尚存。
但隨著貞觀四年李恪為質南歸,李承乾、李恪、李泰、李佑四位年長些的皇子漸漸長成,大唐的諸位皇子間已經隔閡漸深,如李承乾與李泰雖是一母同胞,但私下已然悄起暗爭,至於和李承乾年紀相仿的李恪,便更是如此了。
李恪雖為庶子,但諸皇子中對李承乾的儲位威脅最大、最深的卻也是他,甚至就連嫡子李泰也比之不得。
李恪有大功在身,在朝在野聲望隆重,尚在太子李承乾之上,隻要李恪尚在一日,哪怕李世民自己沒有動過易儲之心,李承乾也同樣會被李恪壓的喘不過氣來。
因為李恪,李承乾不得不小心翼翼,不敢踏錯半步;因為李恪,李承乾時常能在耳邊聽兄不及弟的風聞,叫他麵上無光,因為李恪,父皇和東宮的先生也會拿來比較,以此鞭策與他,李承乾知道,現在的他之所以每日如此壓抑,都是因為他的那個三弟。
李承乾也曾想過要同李恪一較高低,但無奈李恪實在是出挑地厲害。論功績,李恪少年為質,在塞北四載,救關中百姓於水火;論武藝,李恪拜秦叔寶為師,於昆明池春獵中力斃猛虎;論文才,甚至就連父皇的貞觀年號都是依李恪之言而定,而那一年,李恪才八歲。
李承乾與李恪不同,他的太子身份也決定了他做事的方式,他能做的隻是在這皇城,在東宮之內規規矩矩地做事,又如何去與李恪一較高低。
這一切都曾是每日縈繞於李承乾心頭,使他揮之不去的陰翳,而現在,這一切都不再是問題了。
因為李恪在淮南失蹤,落入蕭梁餘孽之手,而這些蕭梁餘孽與大唐有生死之仇,李恪到了他們的手中,豈還有活命的道理?
李恪若死,那壓在他心頭那座大山自然而然的也就不複存在了。
隨著淮南各地尋李恪而不得的消息如雪片般傳入長安,李承乾的這幾日過地也是暢意非常。
就在李恪自江陵東歸的當日夜晚,戌時,天色已是漆黑的一片,天邊也遁去了最後一縷殘光,而在東宮麗正殿的書房中,仍是明燈高懸,通亮的一片。
而就在近日,李承乾竟然一改前些日子的放浪,似乎又成了父皇和東宮臣屬眼中那個敏而好學的賢德太子。
除了李承乾自己,沒有人知道他會突然如此變化的原因,因為在這偌大的長安,偌大的東宮,從未有人真正站在他的立場之上考慮過他的問題。
太子是儲君,做得再好,也是應有之意,而李恪是親王,非嫡非長,他走的每一步為人所稱道,讚為賢能。
以往李恪身在長安,除了出身之外,文采武略,政績名望無一不是穩穩地壓了李承乾一頭,可以說,隻要李恪在,無論李承乾如何努力,在李恪的光華之下,他都無法在父皇和群臣眼中出彩。
可如今不同了,李恪已被蕭梁餘孽掠走,凶多吉少,多半已是命喪黃泉,而在李恪隕落之後,大唐諸皇子中最為耀眼的便仍舊是他這個嫡長子。
“子曰:舜其大知也與!舜好問而好察邇言。隱惡而揚善。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其斯以為舜乎!”
太子李承乾夜讀之聲朗朗,也傳入了今夜輪值東宮,在一旁侍讀的東宮左春坊中允薛讓的耳中,薛讓看著李承乾的模樣,臉上也不自覺地流露出了笑意。
以往李承乾貪圖玩樂,也曾被朝中禦史彈劾,最後被李世民責罰的無非也就是他們這些有教導太子之責的東宮屬官,而如今太子痛改前非,潛心向學,身為左春坊臣屬的薛讓自然心中欣喜。
薛讓起身對李承乾問道:“太子所誦,乃是中庸六篇,正是大智之道,太子可知其中深意?”
李承乾想了想,回道:“中庸一書頗為晦澀,承乾隻能讀其中概意,若有未及者,還望先生指正。”
薛讓笑道:“太子且試言之。”
李承乾道:“此篇所言乃是講為政之道,為君者當如舜,好問而擅析,取人言之長,而摒其短,而後用之於民。”
薛讓聞言,微微頷首,滿意道:“太子之言雖淺於表裡,未能為入其深意,但以太子的年紀,能讀到這一步,也算得書中三味了。”
李承乾笑了笑,謙虛道:“承乾謝過先生讚許,承乾年少,尚且未及多涉政務,恐怕讀書流於表遣,若有不當者,還望先生多多教導。”
麗正殿中,東宮君臣相互奏對,君恭謙,臣守禮,倒也是一副融洽場麵,若是皇帝李世民見了,想必也是讚許非常,可這種君臣融洽的氛圍並未持續太久,因為一個對於李承乾來說不好的消息傳了過來。
“啟稟殿下,末將趙節求見。”書房外傳來了一陣叩門聲,緊接著太子衛率府趙節叫門道。
李承乾微微皺了皺眉,對門外道:“何事深夜攪擾本宮,你不知本宮正在治學嗎?”
門外的趙節道:“啟稟殿下,是荊州傳來的消息,與楚王相關。”
“咯噔!”
李承乾聽到了楚王二字,不自覺地緊張了起來。
荊州距淮南甚遠,從那裡傳來李恪的消息,可能無非有二,要麼是李恪身死,屍體在荊州叫人發現了;要麼就是李恪還活著,已在荊州現身。
李承乾忙道:“進來!”
“諾。”趙節應了一聲,推門入內,把手中的急件交到了李承乾的手中。
李承乾從趙節手中接過信件,迫不及待地拆了開來,“唰唰”地看了兩眼,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楚王無恙,已為荊州都督武士彠所救,現已赴任揚州。”
一封信,不過短短二十餘字,但卻像千萬把利箭一樣紮在了李承乾的心頭、
“李恪為何不死在淮南呢!”李承乾將手中的信紙揉作一團,在心中不甘又憤恨地想著。
不過一封信,便把李承乾幾日來聚起的一股氣又給徹底打散了,沒錯,那座死死地壓著他的那座山,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