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色已昏,遙遠的天際處,漸落的夕陽映照赤色的霞光,染紅了煙波浩渺的洪湖水,也為江陵城披下來一件霞衣,宛如溫婉嫻靜的待嫁女子。
江陵城為古楚郢都,自古便是中南鎖鑰,南北要塞,兵家必爭之地,當年的蕭銑也是立足於此,方才有了臨朝稱帝,逐鹿天下的資本。
但自打入了唐後,大唐定都關中,以關中為基並重洛陽、太原、揚州等地,卻有意無意地,唯獨把這個嶺南首要的江陵忘在了腦後,甚至就連軍務之上也是如此,江陵軍政首官的官銜之前也未如揚、並那般綴上一個“大”自,隻是一個光禿禿的荊州都督而已。
但也正是如此,江陵便越發顯得安靜太平,在天下三百餘州中顯得不那麼引人注目。
李恪身處這看似安靜的江陵城中,站在荊州都督府的偏院裡,感受著湖風拂麵,看著天邊的殘光暗照的斜陽,心中卻還有這一絲震動。
他很難想象,此前他在長安見過,這次又救了他性命的女子竟是武媚娘,竟是那個日後會將他李氏宗族逼殺殆儘的武周女帝。武媚娘給李恪帶來的震動,遠比蕭月仙自曝身份時要來的大地多。
不過好在此時的武媚娘尚且年幼,不過是一個少經世事的少女,更沒有數十年後的那般狠辣和權謀,李恪倒還遠不必擔憂。
對李恪而言,現在武媚娘,他更多的隻是驚訝與好奇,並無其他更多的顧慮,畢竟眼下他自己雖然逃出了殘梁餘黨之手,但卻尚處險境,分不得心,他的首要之事還是設法安全地返回揚州。
“李公子早間落水許久,寒氣尚未儘去,大夫特地囑托公子要仔細身子,不可再著了風寒,怎地還在院中吹風。”
李恪正在院中想著如何獨身一人避開在江陵頗有勢力的殘梁餘黨,返回揚州的時候,耳中卻傳來的武媚娘的聲音。
李恪聽得武媚娘的聲音入耳,回頭看著武媚娘,笑了笑回道:“小娘多慮了,我乃習武之人,身子骨還算強健,吹些風當還無礙,倒是若整日待在屋中,反會悶壞了身子。”
李恪的身手,武媚娘是親眼見過的,夜色之中,他尚且能開勁弓,射中三丈之外綁著花燈的絲帶,這份武藝縱然是在精銳雲集的長安禁軍之中也不多見,他的身子骨自然是結實,也不是尋常的同齡少年可比的。
武媚娘道:“公子自幼習武,想必底子不同常人,公子既覺得悶了,出來透透風也是好的,隻是勿要貪涼受了寒,自己省得便好。”
李恪聽得武媚娘的關切之語,拱了拱手,謝道:“多謝小娘關心,我自有分寸,今日小娘相救之恩,來日如有機緣,自當厚報。”
武媚娘站在李恪的身前,看著李恪雖是一身布衫,卻仍舊一本正經,信誓旦旦的模樣,笑道:“當初在長安時,你曾助過我,我銘感於心,而如今你時運不佳,我再助回你,也是應當,何曾想過要你什麼厚報。不過你眼下還能有此心誌也是好的,總好過那些自甘蹉跎,連日隻知嗟歎的庸人。”
時運不佳?
李恪聽了武媚娘的話,似乎是在安撫於他,勸他上進,一時間稍稍有些愣住了,他不知武媚娘為何會如此說他,於是好奇問道:“我與小娘再遇不過一日,我言語中也並未提及,小娘怎知我時運不佳?”
李恪所問,本是意在問武媚娘何出此言,竟會覺得他近來時運不佳,可武媚娘早已先入為主,李恪的話到了武媚娘的耳中,武媚娘卻隻當李恪已經承認了時運不佳之說,隻是不知武媚娘從何知曉罷了。
武媚娘說李恪時運不佳,自是有她的揣度,貞觀六年,武媚娘曾在長安見過李恪一麵,那時的李恪鮮衣怒馬,隨扈如雲,甚至還可當著麵與長孫兄弟分庭抗禮,自然是權貴人家子弟。
可如今不過過了一載有餘,李恪已經自長安淪落至此,當初的一身錦衣華服也換做了粗布衣裳,身後的隨從也不見了蹤影,若非時運不佳,又怎會如此。
隻是武媚娘心中雖是如此揣度,自己也對自己的揣度深以為然,不過當著李恪的麵,她又擔心李恪有些心氣,若是坦言了麵子上恐掛不住,於是婉言道:“我不過是胡亂猜的罷了,公子本在長安,如今卻貿然孤身現於江陵,想來是府上生了變故,才會如此吧。”
李恪聽了武媚娘的話,這才明白了過來,難怪武媚娘會有此一言,原來竟是如此。
不過武媚娘的話李恪倒也樂得接受,不願去反駁。
武媚娘把他當做落魄了的權貴子弟也好,如此一來反倒省了許多麻煩,也免得有其他的風聲傳出,叫有心人知道了他的行蹤。
於是李恪也順著武媚娘的話,應了下來:“數日前在下府中確是突逢變故,叫小娘見笑了。”
武媚娘聞言,忙道:“公子何出此言,公子年少,突逢巨變,尚能有如此豁達胸襟,已是不易。不過公子倒也不必太過傷感,公子武藝不俗,眼下西北邊線未平,朝中正是用人之際,公子若是有心,大可往西北參軍,待建功立業後也必有再興家聲的一天。”
武媚娘本就聰慧,又是武士彠之女,出身顯貴,眼界自然不是尋常人家女子可比,故而從她口中說出這番話,李恪倒也不覺得訝異。
李恪道:“小娘所言甚是,我也正有此意。”
武媚娘笑道道:“公子有如此打算便好,我已與家母提及公子之事,若是公子不棄,便可在府上暫住些時日,待身子大好後再另做打算。”
李恪道:“若能如此,自是最好,隻是麻煩府上了。”
武媚娘擺了擺手笑道:“這倒無妨,家父正是荊州都督,亦是武臣,最喜提攜後輩,若是公子有意,我也可將公子引薦於家父。”
武媚娘之言,自本是好意,可李恪聽了她的話,卻連忙搖了搖頭。
武媚娘非是朝臣,自識不得李恪,但武士彠乃是重臣,與李恪在朝堂之上也有過數麵之緣,是識得李恪的,若是武士彠見著了李恪,自然就認了出來。
李恪是君,武士彠是臣,若是往常,李恪倒也不怕武士彠認出自己,不過如今李恪落難在外,而武士彠在朝中又黨派不明,若是武士彠與太子親近,叫他知道了李恪在此,李恪豈不是自尋死路。
李恪當即道:“小娘好意在下心領了,不過欲振家聲,靠的還是自己,此事便不必麻煩應國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