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下:古秦背其德,乃失其鹿,故有漢之天下,今突厥棄義,私背盟約,寇渭水,乃失其國,故漠南之地為我大唐蕃土,其汗頡利,亦為我大唐之臣。頡利於我大唐本有伐兵之過,既今雖死,亦難逃其罪,然陛下聖德,念其失國之痛,特恕其罪,追贈歸義王,諡曰荒。”
頡利雖曾為突厥之君,但如今卻為大唐之臣,頡利亡故後,李世民也拿出了大唐皇帝、天可汗該有的氣度,追贈頡利以王爵,一應規製也均例照以王製而行。
歸義王之封始於曹魏,並無針砭之意,於頡利而言倒也還算妥當,可唯一的遺憾便是頡利的諡號著實難聽了些。
荒,凶年無穀曰荒,外內從亂曰荒,好樂怠政曰荒,昏亂紀度曰荒,從樂不反曰荒,狎侮五常曰荒。
諡號之數近百,“荒”字卻在下諡之列,自不好聽,可仔細想來,卻還真的頗和頡利窮兵黷武、排內用外的所作所為。
不過好也罷,壞也罷,頡利已死,李世民詔書已下,頡利一生已就此蓋棺定論。
頡利既死,封諡已下,待眾人吊唁之後,依突厥習俗,便需擇一水畔,焚屍火葬,魂歸長生天。
冬至日,午後,申時。
吊唁的眾人已經散去,而一眾突厥國人緊隨頡利之子疊羅施,之女阿史那雲身後,扶著頡利的棺槨前往灞水河東。
灞水河畔,流水聲響,萬年如一日,朝夕不停地往東奔流而去。
疊羅施手扶著頡利的棺槨,聽著耳邊的流水聲,心中卻想起了頡利同他和阿史那雲說過的話。
就在阿史那雲受封公主的那日深夜,頡利曾專程將阿史那雲和疊羅施喚至身邊,再三叮囑:“李恪其人雖少,但心思卻深沉至極,連我也猜不透半分。我亡那日,李恪若來送我,那他便是我突厥之援,你們便可托以大事,賴以生死可李恪若不來,那他便是狡詐小人,忘信無義,以後待他便需千萬謹慎。”
疊羅施不知道頡利為什麼要同他們說這些話,但他知道,頡利這麼說一定同他白日裡跟李恪的密談有關。
其實自打李恪在突厥時,頡利便對李恪很是欣賞,私下裡提起李恪也是不吝褒獎之語,如今頡利這麼說,必有緣故。
可自打頡利死訊傳出,到現在已經過了四個時辰,若是李恪有心,早就該出現了,可到了現在,莫說是為頡利送行,連影子都不曾露過,疊羅施的心裡沒了底。
正如頡利所言,李恪和突厥、阿史那雲還有頡利的關係與其他皇子都不同,頡利亡故,李恪若是親自為頡利送行,便是告訴天下人,他李恪與頡利一家親善,旁人也不敢輕易為難他們,可李恪若是連麵都不露,那李恪對他們的態度可就耐人尋味了。
疊羅施想著,不禁麵露憂色。
疊羅施想著這些,不禁側身望了眼身旁的小妹阿史那雲,阿史那雲的臉上隻見哀色,卻沒有疊羅施這般憂心。
疊羅施小聲問道:“阿雲,你以為楚王還會來嗎?”
疊羅施聲音很小,心中也透著不安,顯然對李恪會出現與否沒有絲毫的信心。
但阿史那雲看了眼身旁的疊羅施,眼中沒有絲毫的不安和質疑,篤定地對疊羅施道:“放心吧,他一定回來的。”
若是放在她初來長安時,阿史那雲興許還會有些動搖,但自打聯姻之事後,阿史那雲便能夠確定,李恪還是李恪,還是當初那個敢為了她冒天下之大不韙,把她留在漠南的那個少年郎。
疊羅施聽著阿史那雲的話,看著阿史那雲堅信的模樣,原本很是雜亂的心也稍稍安定了下來。
阿史那雲和疊羅施一直扶著頡利的棺槨,從長安城外走到了灞水河邊,而此時的灞水邊已然燃起了熊熊烈火,這裡,便是頡利的火葬之地。
頡利曾為突厥之主,如今的他雖已非可汗,但來此為他送行的突厥故臣不在少數,而站在眾人最前的便是對頡利忠心耿耿的左領軍將軍執失思力和陪著頡利戰至隨後一兵一卒的阿史那思摩。
看著阿史那雲和疊羅施扶著頡利的棺槨已至,執失思力的內心同樣緊張。
執失思力對李恪有救命之恩,李恪在突厥時,突厥各部首領中便與執失思力走地最近,關係最好。當初他們初來長安之時,執失思力也是第一個投身於李恪,拜入李恪門下。
自打投身李恪後,執失思力也奉李恪之命,四處交好突厥舊臣,為李恪收攏突厥餘勢。
李恪欲收突厥餘勢之心執失思力自然知曉,可今日頡利火葬乃是整個突厥上下的大事,自清晨到現在,李恪卻遲遲還未現身,突厥人又該如何看待李恪對整個突厥的態度。
執失思力看著李恪未至,心中已漸漸焦急。
“郡王,吉時還未過,何不再等等。”執失思力見阿史那思摩已把頡利自棺槨中抬出,生怕李恪趕不及,連忙對阿史那思摩道。
執失思力話音方落,還不等阿史那思摩開口,一旁的欲穀設倒是先道:“該來的早該來了,不該來的再等也不會來,若是誤了時辰,你擔待地起嗎?”
李恪曾向三法司下帖問罪欲穀設,故而欲穀設一直記恨李恪,於是出言譏諷道。
執失思力的意思欲穀設知道,阿史那思摩自也知道。
說來阿史那思摩與李恪的關係也不錯,若隻是等上一等倒也無礙,但欲穀設說的也在理,李恪這個時候還未來,恐怕也不會再來了,若是過了火葬的吉時,誰都擔待不起。
就在阿史那思摩正想著要回絕執失思力,下令火葬之時,隨著一陣馬蹄聲響起,在灞水東岸的北麵,終於出現了李恪的身影,李恪帶著他的王府衛率在最後的時候趕到了。
“臣執失思力拜見殿下。”見李恪趕到,執失思力終於鬆了口氣,上前對李恪拜道。
李恪翻身下馬,將執失思力扶起道:“將軍快快請起,所幸本王來地未遲。”
欲穀設本就對李恪懷恨,聽著李恪之言心中更是不滿,欲穀設冷冷道:“兄長火葬在即,殿下來的倒是及時。”
欲穀設對李恪不滿,但李恪倒是不曾將才乾平庸欲穀設看在眼中。
李恪道:“本王入宮向父皇求來了一樣東西,故而來地遲了。”
李恪之言方落,突厥眾人臉上紛紛露出滿滿的奇色,究竟是什麼東西如此緊要,竟叫李恪險些錯過了頡利的火葬。
李恪說著,當著突厥眾人的麵從身後的馬背上取出了一物,李恪雙手一鬥,東西在李恪手中迎風展開。
“狼旗!竟是可汗的狼旗!”眾人見狀,一齊嚷出了聲來。
李恪手中的東西不是彆的,正是當初唐軍突襲鐵山,自頡利汗帳中繳獲而來,曾象征著頡利草原之王地位的狼旗。
李恪手中舉著狼旗,對眾人朗聲道:“本王險些來遲,便是為了這麵狼旗,本王要將這麵狼旗親自鋪在大將軍的身上,隨大將軍一同火葬,風風光光地送大將軍最後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