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起初隻當李恪年少,沒耐住性子,拿了些無關痛癢的東西便來尋他,也沒太當回事,可沒想到李恪竟在這個地方等他。
同樣的話,用不同的方式,從不同的角度說出來都會又截然不同的意味。
李靖所為可輕可重,若輕,不過是禦下不嚴,最多就是下旨傷叱幾句,折損些北伐的功勞,這正是李靖願意看到的。可若重了,那就是李恪口中所言的,邀買軍心,意圖不明。
這話要是傳到李世民的耳中,李世民該如何看他?總該不會誇讚他廉潔奉公吧。
有些時候,清官比貪官更叫皇帝忌憚,這個道理李靖不會不懂。
左右李恪已經將話挑開,於是李靖坦白道:“殿下如此維護,李靖也不知該如何答殿下的話了。”
李恪聽著李靖的話,知道他自己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於是道:“藥師公功蓋朝野,欲效王翦自汙之道,可時勢不同,怕也不好一概而論啊。”
戰國末年,王翦奉秦始皇之命率六十萬秦軍伐楚,這六十萬人馬已經幾乎是秦國的舉國之兵,貿然將這六十萬大軍交到王翦手中,秦始皇自然不會放心。
老蔣王翦也知此事,他為了打消秦始皇的顧慮,在出征前後要錢要宅,要良田,要美人,往自己身上大潑汙水,這才打消了秦始皇對他的忌憚,放心地將兵權交給了他。
而李靖之舉也有異曲同工之妙,隻不過李靖並未問李世民大肆索要,而是自己縱然下屬分了繳獲來的財寶。
一個是先斬後奏,一個是先奏後斬,也就是這樣細微的區彆竟叫李恪鑽到了空子。
當然,李恪從未想過要借此事要挾李靖,李靖這樣的人沒那麼容易要挾,而且縱然要挾李靖一時得逞,長久看來卻是結了仇怨,與大唐軍神結仇,李恪可沒有那麼大的心。
李恪深夜來同李靖談及此事,並無他圖,不過是想借著此事要李靖的一個人情罷了。
李靖聽了李恪的話,也暗自鬆了口氣。
若是李恪當真要借此事要挾亦或是對付李靖,他不會提及王翦自汙之舉,而是直接一口咬死李靖邀買人心,意圖不軌。
李恪八成是要人情來了,李靖的心裡對李恪的來意已經有了猜測。
李靖問道:“此事確實是末將做的差了,有所不當之處還望殿下指教。”
“藥師公是朝中重臣,指教二字李恪不敢當。”
李恪說著,從袖中取出了一封奏章,交到了李靖的手中,對李靖道:“本王一直想與藥師公交個朋友,隻是苦無機會。如今難得與藥師公同在軍中,藥師公有事,本王豈能不伸以援手。”
李靖接過李恪手中的奏章,大概地看了兩眼,心中大定。
李恪奏折的內容便是彈劾李靖貪墨,中飽私囊。
李靖看著李恪的奏折道:“這封奏折上京,末將此次北伐真的就是功過參半了。”
李恪笑道:“這豈非就是藥師公想要的。”
李靖知道李恪專程來此絕不會這麼簡單,於是看著李恪神色平淡的樣子,問道:“李靖不知該如何答謝殿下。”
李恪道:“本王說了,本王隻是想交藥師公這個朋友,來日若是本王有難,也望藥師公可伸以援手。”
李恪的要求並不過分,人情換人情,對李靖來說也不算為難,李靖當即便應了下來。
李恪見李靖已經應下,便也沒有繼續留在這兒的理由,當即便要告退,可剛走到門口又突然想起了什麼,轉過頭去對李靖問道:“本王對藥師公的六軍鏡很感興趣,不過方才看藥師公的兵書還未著完,若是寫完了還望藥師不吝賜讀。”
同樣的一冊書,在不同人的手中能讀出全然不同的味道和效果,李恪未經軍旅,更兼年少,李靖的六軍鏡到了李恪的手中,隻怕也看不出什麼端倪來,而且李恪剛剛才助了他一臂之力,他倒也不便此時回絕李恪的要求。
李靖應道:“既然殿下想看,待此書著完我親自送於殿下便是。”
“有勞。”李恪拱手道謝,這才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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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裡之外的李恪歸國在即,而在長安城南的玄都觀內,岑文本的注意也隨著思緒飛往了雁門關。
“觀星象靠的是心,而不是眼,岑兄的心這般浮動,今夜的觀星怕是無果了。”玄都觀內,岑文本正與袁天罡在觀星台觀星,袁天罡見岑文本左右心神不寧,於是玩笑道。
岑文本聽得袁天罡調笑自己,搖了搖頭笑道:“觀星之術,靜與不靜有何乾係,岑某無這天份,就算心如止水,也是看不出什麼結果來的。”
岑文本與袁天罡乃至交好友,兩人也時常坐在一處閒談切磋,縱然袁天罡見所謂的相星之術傳授於他,在岑文本的眼中,天上的星象還是那副模樣,看不出什麼因果來。
袁天罡笑道:“你這是俗塵之心太重,出不得世,如何能看出天上的東西來。”
岑文本道:“所謂各有專攻,比論策做賦,你自比不得我,但若比相星看麵,十個岑文本也比不過一個袁天罡,我本俗世之人,又豈能習得這出世之道。”
袁天罡撫掌笑道:“你總歸是有理的,你且去忙你的入世之道吧,再過些日子我便該前往蜀道清修了,你我再見隻怕就是數年之後了。”
岑文本聽了袁天罡的話,微微有些詫異,問道:“你要返鄉?”
袁天罡道:“再過些日子,遠質突厥的那位三皇子便該回京了,這長安城內王氣太重,恐不利於清修,我們這些修道之人還是避一避的好。”
岑文本聽到袁天罡的話,岑文本不禁想起了正在回京途中的愛徒。
君臣、師徒,在岑文本的心中,李恪同他的關係卻遠遠不止於此。
李恪為質北上,把長安之事儘數托付於他,甚至在臨行前還囑托楊妃,要李愔跟隨自己身後求學,在岑文本的眼中,李恪不隻是他的弟子,更像是他的子侄。
“北上為質四載,殿下終於是要還朝了。”岑文本抬頭望天,看著太微星的方向,在心中暗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