頡利可汗此次南下伐唐,乃是大勝而歸,依例草原上下自當大肆慶賀,以記盛事,而頡利好大喜功,便更是如此了。
大勝的慶功宴自頡利回到汗庭便開始籌備,殺牛,宰羊,備酒,整個汗庭的女人們足足忙活了一個下午的時間。
金山地處漠北,而時已入冬,草原的夜晚來的似乎比長安還要早上許多,剛到酉時,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草原的男人、女人們紛紛聚集到了大帳外的草原上。
“我們是蒼狼的子孫,長生天賜予我們強壯的筋骨,彎刀是我們的牙齒,戰馬是我們的翅膀,陽光下所有土地都是我們的牧場。”
李恪在侍者的引領下,還未到地方,就已經聽到了不停傳入耳中的突厥民謠。
在李恪的身後,蘇定方和王玄策一文一武,一左一右跟隨在李恪的身後。
“殿下,今日之宴恐非好宴。”王玄策聽著耳邊不停的歌聲,對李恪道。
李恪回道:“倒也無妨,本王知道今晚這宴不易對付,心裡已有準備。”
王玄策道:“殿下已知便好,不過今晚這席雖不好吃,但卻也並非全不可取,今晚大宴,突厥各部權貴俱將來此,殿下可借機看看突厥各部對我大唐的態度,也好叢中斡旋。”
王玄策的話,倒是提醒了李恪。
李恪此次雖是為質北上,但這將來的北伐之功,李恪也未嘗不能沾上一二,以為將來奪嫡的資本,所以李恪絕不會枯坐突厥,王玄策的縱橫之術便有了用武之地。
李恪問道:“先生既有此言,想必胸中已有腹稿,不知先生有何教我?”
縱橫之道,本就是王玄策所長,而此次王玄策隨李恪北上,本就是下了功夫的,李恪發問,王玄策當即回道:“頡利暴虐,連年征戰,突厥臣屬各部與突厥汗庭早已貌合神離,其中最為甚者便屬鐵勒諸部,今日既有此機會,殿下不妨與鐵勒部首領接觸一二,試探試探他們的態度。”
鐵勒部十餘年前曾於燕末山稱汗,隻因東突厥強盛,鐵勒諸部攝於其威,在突厥連番侵略之下,鐵勒部為自保而自取汗號,入金山稱臣,可以說,鐵勒部對突厥本就存有異心。
而如今,隨著鐵勒諸部中薛延陀、回紇等部的逐漸強盛,鐵勒人的心思已經逐漸活絡了起來。
李恪道:“先生之言甚是,突厥上下絕非鐵板一塊,必能動之。然本王年少,此間門道還多有不通,還望先生助我。將來待我大唐北定突厥之日本王必當親自向父皇表奏先生之功。”
王玄策是讀書人,而且是一個頗有功名之心的讀書人。他此番不遠千裡隨李恪北上,為的無非就是一個晉身之機,李恪的話說正到了王玄策的心坎裡。
頡利安排李恪所住的大帳相距汗帳不遠,不過半柱香的功夫便到了,而突厥權貴們大宴的穹頂便在汗帳一旁。
當李恪推開帳門而入時,穹頂內已經坐滿了人,除了坐於上首主位的頡利,還有各自安坐的阿史那思摩、康蘇密等李恪見過的寥寥數人外,大部分的人李恪連一麵都未曾見過。
不過在頡利的身旁,倒是還坐著一個四旬上下,漢人模樣的女子,正看著他,李恪能夠猜出,如今樣貌和地位,隻能是頡利可汗的妻子,前隋義成公主。
“哈哈哈,諸位,唐的三皇子來了。”李恪方一入帳,上首的頡利便指著李恪,對大帳中的眾人笑道。
此次頡利南下,為防給大唐備戰之機,頡利走的很急,隻統領突厥人馬,並未大肆調動所屬各部,故而此時大帳中還有許多人是頭一次見到李恪。
大帳中的眾人聞言,齊刷刷地望向了入門的李恪,神色不一,或好奇,或冷厲,或思量,各不相同。
李恪麵對如此局麵,倒也坦然,隻是上前俯身拜道:“唐皇三子,蜀王恪,拜見可汗,拜見可敦。”
坐於頡利身旁的義成公主聽得李恪以唐皇三子自稱,眉頭不經意地微微一皺,似有不悅。
義成公主對了李恪問道:“你我從未謀麵,你是如何認得我的?”
李恪回道:“突厥女子中能有這般風姿的,必是可敦無疑。”
李恪之言,聽著雖是奉承之語,但義成公主聽在耳中卻絲毫不悅,因為這不是義成公主想要看到的李恪的反應。
義成公主與李恪之母楊妃乃堂姊妹,義成公主便是李恪的姨母。
李恪如今是身在突厥,他鄉遇故親,還是有能力庇護他的故親,李恪絕不應該是這樣的反應,義成公主隻從李恪的反應中看出了兩個字,那就是“疏遠”。
不過李恪畢竟年幼,義成公主也不知他究竟是可以疏遠還是因為緊張所致,於是接著問道:“你來時如意的身子可還好?”
義成公主口中的如意是李恪生母楊妃早先的封號如意公主,義成公主所問的自然就是楊妃了。
李恪如何不知義成公主試探的意思,但當著如此眾人的麵,李恪絕不敢與這個和大唐勢不兩立的前隋公主有太多瓜葛。
眼下義成公主確能護得李恪周全,可這個消息一旦傳回大唐,勢力引得李世民不悅,那李恪便等於和未來的皇位徹底無緣了。
李恪頓了頓,回道:“有勞可敦掛懷,阿娘身體康健,一切無礙。”
李恪稱可敦而不稱姨母,李恪的話已經清楚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場,也觸怒了義成公主。
義成公主輕哼了一聲,指著大帳中的末位,對李恪道:“坐吧。”
李恪看著義成公主所指的席位,已經挨著帳門,在這寒冬數九的,想必是個吃冷風的好所在了。
李恪心中一陣苦笑,拱手謝道:“客隨主便,李恪謝過可敦美意。”
說著,李恪回身坐到了末席之上。
李恪乃大唐質子,更是唐皇親子,身份尊貴,在突厥便是代表了大唐,依理而言,就算是安排李恪坐於上上席,與小可汗突利並列亦無不可,可卻偏偏坐到了最末席,其中的意思不言自喻。
義成公主乃頡利之妻,在突厥身份很是尊崇,她的意思在很大程度上便代表了頡利可汗的意思,義成公主這麼做,眾人便都有了自己的心思。
若是此時上前叫李恪難堪,非但不會觸怒可汗與可敦,反倒能討好他們,博他們一樂。
想到這一句兩得之利,本就早有打算的康蘇密站起了身子,朝上首的頡利可汗與義成公主行禮一拜,然後指著桌上拳頭大的大角杯,似是玩笑對李恪道:“今日大宴,三皇子姍姍來遲,依例是不是該自罰三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