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走後,道士又坐回了小亭中的石凳上,低頭看向了棋盤。
原本道士被這文士的虛棋所吸引,將自己的棋子儘數補在了邊角,在得了李恪的提點後,當他再看向棋盤,果然,正如李恪所言,白子的圍中已經被黑子洞穿,自天元往百位一片,白子已被黑子所圍,屠龍之勢不過在數子之間,白子果真敗局已定。
“這少年誠不欺我,岑兄屠龍在即,這盤棋確實勝負已定,岑兄棋力,在下佩服。”道士輕輕搖頭著頭,歎道。
文士笑道:“雕蟲小技,難登大雅之堂,比不得袁道兄鑒風斷星之術。”
道士聽了文士的話,苦笑道:“圍棋雖小,卻藏乾坤。想我袁天罡雖擅看卦相麵,能知未知之事,可於這黑白之道竟連一個少年都比不得。”
這年近半百的道士正是玄都觀觀主棲雲道長的嫡傳弟子袁天罡,而與袁天罡下棋的中年文士名為岑文本,官拜荊州彆駕、行台考功郎中,乃是袁天罡的好友,此番便是受袁天罡之邀,在玄都觀小住。
對於突然出現的李恪,岑文本似乎頗有興致。
岑文本食指輕輕叩擊著棋盤,對袁天罡道:“這少年小小年紀,棋力和眼力卻是不弱,而且文思敏捷,舉止大方,李、楊、韋、杜,也不知是關中哪家門閥的英才。”
岑文本見李恪衣著不凡,舉止得宜,不是一般人家教出來的少年,隻當是家學淵源,便猜測李恪是關隴門閥中人。
袁天罡看著岑文本的樣子,輕笑了一聲道:“這少年可不是尋常世家子弟,來頭可大的很。”
岑文本聽著袁天罡的意思,顯然是已經猜出李恪的身份,岑文本好奇地問道:“袁道兄莫非知道這少年是誰?”
袁天罡點了點頭回道:“岑兄可還記得五日前的玄武門行刺案?”
岑文本原本對於李恪的身份還有些誤會,可如今聽聞袁天罡這麼一說,頓時了明白了過來。
岑文本乃荊州彆駕,此番便是奉荊州大都督李孝恭之命一同進京,也是官場中人,宮中發生的行刺案震動朝野,他豈會不知。
岑文本眉頭輕鎖,口中吐出了六個字:“漢中郡王李恪?”
袁天罡道:“六日前漢中郡王於宮中遇刺,昏迷數日不醒,太子側妃楊氏曾往觀中求願,今日便是還願來了。漢中郡王身懷隋唐兩朝皇室血脈,李楊兩氏之後,這般尊貴,豈是尋常世家子弟可比的。”
李恪祖父乃唐開國皇帝李淵,外祖父乃隋末帝楊廣,身份尊貴,自然不必贅言。可岑文本聽著袁天罡的話,卻覺出了一絲怪異。
岑文本問道:“昔年今上自太原起兵,初占關中時曾邀你為幾位皇子相麵,你隻顧推脫,不發一言,今日怎地對漢中郡王不吝褒獎?”
袁天罡笑道:“當初我若如實相稟,今日我還能在此處與岑兄奕棋嗎?恐怕早該身首異處了吧。”
岑文本不解道:“如今太子正當壯年,登基在即,幾位皇子年歲又相差不大,儲位之爭比之當年更甚,難道袁道兄就不擔心身涉其中嗎?”
袁天罡道:“你我乃是十數年的至交,相交莫逆,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入旁人之耳,又有何憂。而且我與你所言之事多半還要應在他的身上。”
聽到袁天罡的話,岑文本的眼中露出一絲精光,神色也為之一正。
“你前日說的異變莫非便是指的漢中郡王?”岑文本伢然問道。
袁天罡點了點頭,一臉正色道:“六日前,就在漢中郡王遇刺,昏迷不醒的當夜,紫薇星未動,可太微星卻一夜易主,此中何意,難道岑兄還看不出來嗎?”
太微星與紫薇星同為三垣之一,紫薇星主帝命,而太微星卻主儲君,所謂太微易主,自然就是儲君更迭的先兆。
岑文本雖不善此,但但與袁天罡相交多年,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略知一二。
岑文本問道:“這可是關係天下的大事,你可能拿得準?”
“十拿九穩,否則師尊也不會為了避他連夜入山。要知道,化外之人,受太微星一拜是要折道行的。”袁天罡斷然回道。
岑文本看著袁天罡篤定的樣子,突然想起了什麼,於是問道:“十三年前,你曾為我相麵,直言我骨重不稱,仕途雖能順遂,但卻難以久壽。可今日再見,你又言我受貴人恩澤,命格已變,或可得兒孫繞膝之樂,莫非就是因為此事?”
袁天罡道:“不錯,兩月前玄武門兵變,太子身死尚無此等景象,可漢中郡王遇刺偏卻就出現了,如此玄機,絕非巧合。”
岑文本一邊聽著,臉上的神色越發地凝重,問道:“天象異變,除了你,恐怕太史局那邊也有察覺吧。”
袁天罡站起身子,輕縷著頜下短須,自信道:“近來乃多事之秋,朝堂之上更是風雲突變,皇位更迭,如此晦澀的天像,除了師尊與我,天下絕無第三人能夠測算,太史局那幫屍位素餐之輩又如何看得出。若非你我乃是至交,又有你壽數息息相關,我也絕不會吐露半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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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內,袁天罡與岑文本還在說著李恪日前遇刺之事,觀外李恪已經隨楊妃登上馬車回宮了。
“娘娘,可惜方才您未曾親眼見到。方才小郎在觀中看人奕棋,那個道長都許久未能看出的布局竟被小郎被一語道破,當真了得地很。”瓶兒雖不懂圍棋,但方才李恪在觀內逞威,也打心內高興,一上了馬車便對楊妃說了出來。
李恪年幼,楊妃倒還不知他竟善圍棋,不過她聽了瓶兒的話還是將李恪攬入身側,柔聲問道:“哦?虎頭何時學的圍棋之術,娘倒還不知。”
李恪靠著楊妃坐在一旁,撓了撓頭回道:“兒隻是在弘文館跟著幾位先生學過一段時間,那能稱得上了得二字。兒隻是旁觀者清罷了,若是自己下場奕棋,恐怕還不如那位道長呢。”
楊妃聞言,低頭看著李恪道:“娘倒也懂些棋道,來日若是得暇,你也可陪娘對弈兩局。”
“好呀,那恪兒便要領教阿娘多多賜教了。”李恪說著,慢慢地站起了身子,竟學著那些書生的樣子朝著楊妃唱了個諾。
李恪刻意耍寶,本就是擔心楊妃自道館出來心情沉悶,故而特地逗了個樂子,討楊妃一笑。
楊妃見愛子如此,果然也笑了出來:“看你這樣子,莫不是也要學那些個秀才,考那進士功名?你快些坐下吧,免路途顛簸,再給摔了。”
楊妃一邊說著,一邊拉著李恪在身旁坐了下來。
果然,楊妃的擔憂並非全無道理,李恪方才坐定,馬車便突然停了下來,若是李恪站著,恐怕還真得摔上一跤。
“外麵何事?”楊妃見馬車停了下來,問道。
車外駕車的車夫回道:“稟娘娘,是金吾衛奉命在巡查街道,娘娘稍待,小人已經著人告知娘娘身份,勒令放行了。”
這輛馬車乃是東宮的馬車,金吾衛巡查,自然不敢查到李恪的身上。
李恪左右無事,倒是不急,悠哉地掀起車簾,往車外望了去。隻見朱雀大街之上竟已布滿了金吾衛的將士,對來往人等一一核查,很是嚴格。
李恪知道,這想必是李世民登基在即,未免太子黨餘孽作亂,全城戒備了。
李恪看著馬車外的景象,在心中緩緩歎了一句:“大唐的天,終於要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