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九年,八月。
入了暮秋後的清晨已然有些微冷,空氣中夾雜著些許薄薄的涼意。
蒼白色的露水打在玄武門古色斑駁的城牆上,在陽光的映照下竟散發出鬼魅般的光澤。
在這些光芒的照射下,原本厚重地有些乏味的城牆竟仿佛有了什麼迷人的魅力,吸引著千古以來無數英傑前赴後繼,竟不惜喪命於此,隻為了成為這裡的主人。
而就在此處,玄武門外,兩個月前的那場兄弟相殺仿佛還發生在昨日。
在這裡,秦王李世民領天策府上下襲殺了太子李建成與齊王李元吉,成為了大唐皇帝的嫡長子,無可爭議的儲君。
兩個月的時間很長,長到足以洗刷掉那些令人作嘔的腥臭味,可兩個月的時間又很短,短到風沙還來不及撫平城牆上的劍跡刀痕,那些刺眼的傷痕仿佛還在哀歎著兩個月前那場戰爭的血腥與無奈。
刀劍無眼,天家無情,千古如此。
史書永遠是由勝利者所書,就在兵變後三日,幽靜的深宮中便發出了一道聖旨。
“儲貳之重,式固宗祧,一有元良,以貞萬國。今有天策上將、秦王世民,器質衝遠,風猷昭茂,宏圖夙著,美業日隆。職兼內外,朝野具瞻,宜乘鼎業,允膺守器。可立為皇太子。所司具禮,以時冊命。”
“啪”地一聲,聖旨輕輕一合,一聲脆響,成王敗寇就此蓋棺定論,年輕的大唐即將迎來他年輕的新王。
當然,儲位之爭總是如此,無論結局如何總歸有人心有不甘,更何況是曾經權傾朝野,故吏遍天下的太子一黨。
早年秦王四處征伐,靖平海內,太子則坐鎮長安,節度關隴,太子黨用十年的時間在長安積累的舊部又豈是區區兩個月就能掃清的?
那些仍舊忠心與廢太子李建成的叛黨餘孽們,正如一隻餓了許久的凶狼,蹲在皇城的某一個角落,隨時準備擇人而噬。
玄武門毗鄰太極宮,連通皇城內外,位置之要舉足輕重。為了確保玄武門萬無一失,自兵變後,玄武門的守衛便交到了李世民心腹、天策府宿將秦叔寶的手中。
玄武門,其高四丈,其寬三丈,連通內外的是一條長長的甬道,在城門寬長的甬道中,數十名身姿挺拔如槍的士兵持槍佇立其中,一臉的肅穆。
而在甬道的西南隅,一個陽光照射不到的陰暗角落裡,一個毫不起眼的士兵正微微半側著頭,站在陰暗中,一雙黑眸冷幽幽地盯著來人的方向,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這個士兵名叫楊寧,是大唐衛府中一名普通的副尉。
而在甬道的另一邊,正對著甬道的方向,三個少年正慢慢地走進甬道,往宮外走去。
這三個少年麵容稚嫩,看上去不過八九歲的年紀,身高也相差不大,隻是其中一個少年稍稍款胖些,走起路來似乎頗為費力。
這三位少年不是彆人,正是李世民的最年長的三子:長子中山郡王李承乾、三子漢中郡王李恪(二子李寬早夭)、四子衛王李泰。此時他們正是從宮中向皇祖父李淵問安歸來。
“報太子活命之恩,就在今日!”楊寧看著不遠處怡怡走來的三個少年,暗自抓緊了手中的鐵槍。
楊寧本就是天策府舊卒,五年前家中老母病重,因囊中羞澀,無餘財延請良醫,眼看著老母便要不行了,是當時還是太子的李建成暗中出手幫了他,延醫贈藥,救了他老母的性命。
他不知道,也不需知道李建成此舉是否有邀買人心的意思,他隻知道若非李建成相助,五年前他的老母便該散手人寰了,絕享不了這五年天倫之樂。
楊寧純孝,也是生於斯長於斯的關中兒郎,關中男兒是非分明,有恩必報,他要報恩,報李建成的活命之恩。
殺了這三個少年,為故太子死去的家眷報仇,也算是報了太子當年對自己的恩德了吧。
楊寧心中這樣想著,打定了主意。
前麵走來的三個少年顯然還不知道即將到來的危險,身為皇孫的他們在稚嫩的臉上故作著一副沉穩的樣子,如小大人穩步地走進了玄武門長長的甬道裡。
一步,兩步,三步,三位少年已經離士兵已經越來越近,仿佛死亡的氣息已經漸漸地將他們包圍。
來了,來了!
耳朵聽著漸漸靠近的腳步聲,楊寧的手掌激動地浸出了汗水。
楊寧雖然不識得眼前的三個孩童,不知道誰是皇長孫,但他識得李世民,他知道李世民的模樣。隻是稍稍一瞥,他便看到了那個與李世民長相酷肖的孩童。
一股仇恨的火焰在他的心中熊熊燃起。
楊寧毅然決然地舉起鋒利的鐵矛,朝著那個相貌與李世民最為相似的皇孫狠狠地刺了下去。
能夠駐守玄武門的士兵自是大唐精銳,無論是人還是兵器俱是如此。
那把磨礪地極為鋒利的矛刃上閃爍著冰冷的寒光,在楊寧強壯的臂膀的揮動下直取少年的脖頸。
楊寧與少年相距不過三步之遠,這一刺,他誌在必得。
玄武門乃是皇城門戶,戒備森嚴,三位小皇孫顯然沒有想到,竟然會有人在玄武門行刺他們。
麵對著突如其來的襲擊,年僅八歲的小皇孫愣在了當場,滿眼驚駭地盯著刺來的鐵矛,尖聲叫了出來,根本來不及躲閃。
鋒利的矛刃如一條吐著毒信子的黑蛇,離小皇孫的脖頸越來越近,近地甚至能看見他脖子上青色的經脈。
“太子,我給你報仇了!”楊寧似乎已經能夠預見小皇孫須臾後血濺玄武門的模樣,嘴角竟不禁露出了一絲笑容。
殺生成仁,楊寧與它隻有尺寸之遠。
死亡似乎轉瞬即至。
可就在冰冷的矛尖就要刺到小皇孫脖頸的時候,忽然,一聲暴喝,一道金光從甬道裡猛然刺來。
那道金光帶著虎虎風聲,趕在矛尖距離小皇孫隻有一寸的時候,不偏不倚,正正打在了矛尖上。
“叮!”
一聲脆響,受到巨力撞擊的鐵矛改變了方向,矛尖從小皇孫的身前偏移了出去,刺在了空蕩處,隻有矛身的一股餘力打在了小皇孫的前額。
“啊!”
一聲痛呼,小皇孫應聲昏了過去,而鐵矛也跌落到了地上。
失之毫厘謬以千裡,一擊失手,楊寧再無出手的機會,他來不及做半點抵抗,便被身旁的左武衛將士們一齊拿下,死死地摁在了地上。
楊寧的臉貼在甬道裡冰冷的青磚上,滿是灰塵的臉上寫滿了懊惱與不甘,而在他的眼前,深深插在石磚裡的正是那杆將他鐵矛擊落的金槍。
隻差一寸,隻差一寸他就能夠成功,究竟是誰害得他功敗垂成!
滿心不甘的楊寧趴在地上,朝著甬道的入口望去,赫然在目的是一個巍峨如山的身影——那杆金槍的主人,新晉玄武門鎮守,翼國公,左武衛將軍秦叔寶!
初唐猛將,首推秦叔寶、尉遲恭。
秦叔寶勇力絕倫,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尚如探囊取物,看著三位皇孫過來本就早有警惕,又豈會讓楊寧得逞。
在秦叔寶眼中,楊寧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刺客,他的身份與死活秦叔寶已經毫不關心,他現在唯一關心的是那個躺在地上的孩童。
他的安危,可牽扯著駐守玄武門的數百位將士的性命。
“漢中郡王遇刺,速傳禦醫!”
秦叔寶彎腰抱起躺在地上的孩童,往皇宮太醫署的方向疾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