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尚說完這句話之後,整個大寨中陷入了一片死的沉靜。
這麼直端端的向親爹陳述自己的大哥是叛徒,這件事,毫無疑問的敏感,敏感到整個帥帳內的諸位文武,沒有一個人敢說話。
袁尚可以說袁紹的兒子被招降了,那是因為他也是袁紹的親兒子,袁紹不方便弄死他。
但其他人的命不好,當不上袁紹的兒子,所以他們不行。
袁紹的身體依舊是那麼虛弱,他定定的看著袁尚,眼神平淡,仿佛瞧不出其眼中有甚光芒。
少時,便見他蹌踉的站起身來,緩步走到袁尚的麵前,沉穩的站定,靜靜的看著他。
那個眼神,沒有平日裡的暴怒與憤慨,反倒是出奇的平靜。
“父、父親?”袁尚低低的叫喚了一聲。
袁紹沒有回話,隻是揚起手,對準袁尚的半邊麵頰,重重的一個耳刮子扇了過去。
幸虧袁紹現在身體情況不是很好。
若是在他全盛時期,這一巴掌,足可把袁尚扇死了。
但饒是如此,袁尚還是被袁紹這一巴掌扇的在原地轉了個半圈,最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混賬!你、你……咳咳咳!”袁紹出言怒吼,但因為聲音過大,牽動了身體的內息,因而話還沒等說完便開始劇烈的咳嗽。
“大將軍!”
“主公!”
眾人紛紛湧上來攙扶袁紹,卻被他捂著嘴一一推開。
袁紹將沾著血的右手悄悄的藏在袖子中,然後虛弱的看著袁尚,悲哀道:“你兄長大難不死,身受重傷而歸,你不但不高興,不去關心你大哥的傷勢如何?反倒是一張口就說這個,還說你大哥會背叛我,你到底是不是人?”
“我,我也是為了袁氏著想,父親,我是為了河北基業……”
袁紹哈哈一笑,笑聲中充滿了痛苦與悲哀,聽著很是淒涼。
“你為袁氏著想的好啊,你這一著想,我整個袁氏日後都要陷落敵手!兄弟相殘,我算是見識到了。”
說罷,不再看袁尚,而是轉身走出帳外,其餘的謀士和將領們紛紛隨行。
大家都不瞅袁尚,隻是將他扔在原地,愣愣的看著眾人魚貫而出。
少時,逄紀走到了袁尚身邊,低頭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長歎口氣,搖頭道:“你啊……什麼事都太急了……你當大將軍當真看不出這次戰事,袁譚失敗,是你有意在陷害的吧?”
袁尚的臉驟然之間變白了。
“元圖先生?這!這話不可亂說。”
但逄紀沒有在跟袁尚繼續搭腔,而是邁步走出了帥帳。
……
袁紹站在帥帳口,就是這麼靜靜的矗立等著,等待著他的長子回來。
經過了與麴義的一戰,袁紹舊病複發,再加上受傷……雖然打贏了麴義,還重傷了他,但袁紹此刻卻顯得格外的蒼老,站在獵獵風中,仿佛隨時都能被風吹走一樣。
他眼下就是一個普通的老人,在等待著他的長子回家。
沮授站在袁紹身後,突然道:“大將軍,外麵天氣涼,您身體不適,何不進帳內等著?”
袁紹苦澀的搖了搖頭,道:“算了,就在這等吧,袁某這些年對這個孩子,有些薄啊……這數年,我對顯甫過於放縱,屢次冤枉並委屈顯思……如今顯甫的心性居然變的這般凶狠,顯思又差點死了,實乃是我之過也……”
沮授聞言,眼睛略微有點發酸。
“大將軍何必如此說呢,為人父者,哪有可能一碗水端平?有些偏頗在所難免。”
袁紹無奈道:“話雖如此,但我這心裡還是不舒服……嘿,袁某這個人,一輩子做過不少錯事,但卻從來不肯認錯,如今快要死了,這回想一下,心中著實是有太多的後悔,早知如戲,當初改正便好了。”
沮授一聽袁紹說自己要死,不由的一驚:“大將軍,這?”
“噓!”
袁紹低聲示意沮授禁聲,不讓後麵的人聽到,然後方才道:“則注,你也是懂些醫道的,到了這種時候,大可不必特意瞞我,袁某的身體是什麼樣子,我心中自然知曉的。”
沮授張了張嘴,平日裡頗有智謀的他,到了這種時刻,竟然是不知道該如何安慰袁紹。
袁紹雖然知道自己的命不長久了,但身為一方梟雄的傲骨尚在,英雄末路的悲涼和身為一方霸主的傲氣相比,自然還得是傲骨占據了上風。
“袁某一世稱雄,死有何懼?隻是我死之後,這冀州的基業當交付給何人?”袁紹把沮授拉在身邊,低聲向他詢問道。
沮授渾身一震,如此敏感的話題,他著實是不想過多參與。
“這個事,大將軍可問審配……”
袁紹苦澀一笑,道:“諸人在此事上皆有私心,唯有你和田豐二人公正,如今形勢緊迫,還請則注不要藏私,但說無妨,出得你口,入得我耳,絕不會有第三人知道,要知道我時間不多了。”
沮授艱難的咽了一口吐沫,咬了咬牙,最終輕輕的說出一句:“廢長立幼,取亂之道也。”
袁紹聞言沉默了。
“大將軍,您看!那是長公子的人馬!”
蔣義渠的聲音在後方響起,袁紹順著他的喊聲看過去,卻見一隊殘兵敗將,正緩緩的向著己方的方向行進而來。
為首的將領,乃是袁譚的心腹將領汪昭,他一身爛甲,滿麵蒼白,看模樣就是受到了不小的打擊。
少時,待一行人馬來到了大寨,汪昭首先下馬,對著袁紹做了長長的一揖。
袁紹輕道:“我兒顯思何在?”
汪昭引著袁紹來到一輛馬車旁邊,卻見袁譚躺在上麵,身上罩著毯,麵色極度慘白。
袁紹伸手將袁譚身上的毯子掀開,卻看見袁譚下的身體,白布處的鮮血依舊清晰未乾,鮮血在布下,有些滲了出來。
雖然傷口用布蓋著,但袁紹乃是久經沙場之人,自然能夠看得出袁譚這身上的刀傷、箭傷等都比較嚴重,這也就是袁譚自幼好武藝,且常年軍旅,身體壯碩,方能存活至今,若是換成彆人,或許早就完了。
袁紹長歎口氣,對袁譚道:“顯思,是為父的不是,讓你受苦了。”
袁譚雖然躺在車上,但心中卻是在大罵陶商。
那混蛋下手真黑,自己身上分明一點傷沒有,但為了博得袁紹的信任,居然讓裴氏兄弟真刀真槍的往自己身上招呼,愣生生的把自己禍害成了這幅模樣。
“父親,孩兒對不起你……孩兒沒有守住自己的營寨,給父親丟人了。”
袁紹輕輕的搖了搖頭,歎道:“都是為父的錯,與你何乾啊……唉,讓你受了這麼大的委屈,為父實心不忍也。”
就在父子倆對話的時候,袁紹的一眾手下和袁尚等人也來到了近前。
卻聽袁紹繼續道:“你受了如此重的傷,留在這大寨無甚益處,不如且回鄴城好生調養,待傷好了之後,再做決斷。”
一聽這話,袁尚頓時傻了。
讓他回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