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你吟我對(1 / 1)

聽了陶商的提議之後,袁紹便回去向王允解釋了一下情況,他告訴王允數十位公卿,人數實在太多,都歸屬到任意一個諸侯的麾下,對那位諸侯的壓力都會過於巨大,風評也不甚好,倒不如請公卿三三為伍、兩兩為伴,各自在關東眾諸侯的地盤暫時安家,待日後有其他時機,在彆做理會。

王允一開始聽了這話不怎麼高興,對於這種打散的方式頗為不滿,而且這個主意很顯然不是出自袁紹的想法。

王允不是傻瓜,袁紹跟陶商私下裡待了一會,回來就說出這個麼方法,而且跟當初陶商與董卓分朝臣的方式幾乎是如出一撤,拿腳指頭也知道是誰給袁紹支的妙招。

但細細想來,王允等人目前沒有什麼資本可以跟袁紹討價還價,而且比起剛才,袁紹也算是鬆了口,自己也不好太過催逼……而且王老頭也是三代老臣,心裡也明白這麼多高官,若是都聚集在一個諸侯的領地,未免對這個諸侯的影響太大,日後會發生什麼變故確實不好說。

老司徒終究也是退讓了一步,大家各自妥協了。

吵了一夜,鬨了一宿,王允也是累的夠嗆,隨即便準備在袁紹寨中安歇一日,來日回去。

曹操和陶商則乘向袁紹告辭,回轉自家營地。

出了卻非門,眼見天色已經蒙蒙亮了,陶商打著哈欠,對曹操道:“孟德兄,咱們是不是可以回去休息了……啊,對!還得先去司徒府接一趟貂蟬……折騰了一宿,我好累。”

曹操看上去卻是很精神,笑道:“賢弟且再陪為兄去洛陽城裡走一遭,為兄還有點私事要辦。稍後你再去接你的貂蟬姑娘不遲。”

陶商困的迷迷糊糊,這時候才想起來昨夜曹操跟自己說,好像此番前來,確實是有一件私事要辦。

既然答應了就沒辦法反悔,陶商拖著沉重的身體,隨著曹操向著洛陽城內而去。

洛陽城雖然是被董卓好一頓禍害,但框架仍在,如今還是遺留了少數的殘民在此,不過這些人眼下大部分都沒有什麼生計,他們能做的都隻是在這片鬼城中,猶如行屍走肉一樣的搜羅殘羹剩飯……人活到這種地步,已經是毫無樂趣可言。

一路上,幾乎每一處街道和胡同內都能看到死屍,街上遊蕩著那些被遺留下來沒有生活來源的難民,各個蓬頭垢麵,滿麵哀容,好似野狗一般在街道和小巷中的廢墟中拚命的翻尋著,希望能夠找到一口冷食果脯可以勉強再活過一天……這幅慘景,用民不聊生四個字來形容,卻是再貼切不過。

昨夜天色太黑沒有看清洛陽的慘狀,眼下在日光的照射下,再看看這座諾大城市的慘狀,眾人心中都猶如倒了五味瓶一般——很是不好受。

洛陽城的慘狀,似是勾起了曹操昔日在此居住的回憶,望著眼前的這座廢墟,曹操想起了自己年輕時在洛陽時的日子,內心深處永遠無法忘懷年輕時在此的每一個日日夜夜。

“陶賢弟……”曹操突然開口道。

陶商轉過頭道:“怎麼了?”

“唉,沒什麼,我隻是突然想給你講個故事。”曹操的聲音有些嘶啞,似是想到了什麼當年的舊事。

陶商靜靜地看著曹操,等待他開口。

少時,便聽曹操慢悠悠地道:“熹平三年,曹某被初舉為孝廉,入京為郎,被任命為洛陽北都尉,那一年,曹某才剛滿二十歲,不得不說,也算是年少得誌……好風光啊。”

陶商笑著逗曹操道:“孟德兄是在跟我顯擺?”

“少打岔!”曹操白了他一眼,繼續回憶道:“那個時候,曹某尚還年輕,不研究學業,任性好俠、放蕩不羈、不修品行……不過曹某卻有一腔熱血,隻為報國安民,儘忠漢室。”

陶商撇了撇嘴,不知道對此言該當作何評價。

頓了頓,曹操又道:“現在想想那時我也真是稚嫩,曹某方一到任,便在衙門立下五色殺威棒,言明不論是誰,管他皇親國戚,或是權貴豪強,凡有敢犯禁者,皆棒殺之……”

陶商在後世時知道這個典故,露齒笑道:“後來啊,大宦官蹇碩的叔父蹇圖違禁夜行,被孟德兄用大棒削死了,從此京師斂跡,無敢犯者,是也不是?”

曹操聞言頗為詫然,轉頭道:“原來這事你也知曉。”

陶商點了點頭,道:“陶某曾聞之一二。”

“想不到我曹操,除去討董一事之外,居然還這麼有名……哈哈哈哈,妙哉,妙哉!”

瞅把你嘚瑟的。

等曹操笑完,陶商感慨言道:“孟德兄不畏強權,敢作敢為的舉動,陶某深感佩服……實話,真心的佩服。”

曹操搖了搖頭,歎氣道:“雖說是呈了一時之義,但現在想來,那也不過是曹某的運氣好而已,當年吾父在京任大鴻臚,位列九卿之一,若非礙著父親的麵子,以曹某這樣的得罪人法,怕是早就被人陷害而死了。”

陶商搖了搖頭,道:“話雖如此,但不論是不是因為有祖輩的福蔭遮擋,孟德兄的所作所為,依舊還是令人敬佩的,至少不是每個官宦子弟,都猶如兄長一般無懼無畏。”

曹操略為自嘲的笑了一下,搖頭道:“無懼無畏?……可惜啊,那樣的日子都已經過去了,如今的曹某也算是一方重鎮,再也不可能變成那個十五年前,敢於棒打權貴的曹操了。”

陶商見曹操落寞,隔著馬伸手拍了拍曹操的肩膀,安慰道:“無論是當初在洛陽得罪權貴,還是後來在虎牢關外與袁盟主正麵爭辯,或是再到孟德兄你想要獨自領兵去追董卓,你都做了許多常人所不敢為之事,換作是我未必能有這樣的勇氣……孟德兄感慨當初那段可以任性而為的日子過去了,可是如今的你,卻也得到了更多的東西,這便是成熟的代價,當你在得到的時候,同時也正在失去著一些其他的東西。”

曹操聞言,麵露疲憊,笑了笑道:“你年紀輕輕的,怎麼說出來的話竟是這般滄桑老辣,比之曹某亦有過之,端的是令人驚詫,想曹某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還在青樓妓館押妓買醉……唉,不提也罷!”

陶商似也是被曹操勾起了一些情緒……不由的想起了前世的日子,仰頭看向遠處的藍天。

前世的生活,現代化的日子,親人父母同學朋友,仿佛都成了一場夢一樣,是那樣的虛無縹緲,卻又那樣的真實。

自打來的了這個世界,這個藏在心中最大的秘密,陶商就一直無法與人訴說,也沒法訴說,隻能一個人默默的憋在心裡,身為一個後世人,重生穿越的秘密,是必須要爛在肚子裡的,這點無可厚非……可是那種無法陳述、無法與他人交心訴苦的痛苦,又有誰能夠了解呢?

老天爺真殘忍,不明不白的讓自己一個人回到了東漢末年……小心的守護著這個無法與他人分享的秘密,卻一點前世的念想都沒有給他帶來……哪怕是穿越來一條後世的狗也成啊,至少能讓自己哀訴衷腸。

陶商在回憶著屬於他的秘密,而曹操亦是在感慨過去……

曹孟德仰頭看天,思緒良久,突然一字一句的朗朗出聲道:

惟漢廿二世,所任誠不良。

沐猴而冠帶,知小而謀強。

猶豫不敢斷,因狩執君王。

白虹為貫日,己亦先受殃。

賊臣持國柄,殺主滅宇京。

蕩覆帝基業,宗廟以燔喪。

播越西遷移,號泣而且行。

瞻彼洛城郭,微子為哀傷。

一首詩念完,不由得觸動了陶商心頭的某根神經……這是曹操的《薤露行》,想不到居然成詩在這種情形之下,適才的詩中悲憤與心境,完全是因為眼下洛陽的這幅慘相而起,在這種情形下,確實能夠充分表達曹操心中的哀痛與懷念之情。

陶商被曹操話語中的語境所感染,胸口中似是堵了一塊沉甸甸的石頭,積壓在腔內不吐不快。

少時,便聽陶商也一字一頓地開口頌道:

關東有義士,興兵討群凶。

初期會盟津,乃心在鹹陽。

軍合力不齊,躊躇而雁行。

勢利使人爭,嗣還自相戕。

白骨露於野,千裡無雞鳴。

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

一部稍加摘選《嵩裡行》念完了,陶商這胸口的大石仿佛才落下,說不出的酣暢淋漓。

曹操則是在一旁聽的目瞪口呆,好半天回不過味兒來。

“陶……賢弟,這詩是你做的嗎?”半晌之後,曹操方才詫然地開口谘詢。

陶商疑惑地看向曹操,下意識地反問道:“這詩不應該是你做的嗎?”

曹操聞言一愣,接著不由的哈哈大笑:“陶兄弟真會開玩笑……不過你做的這首詩意境極高,與曹某的適才所做的《薤露行》頗有同曲之妙!”

陶商聞言不由的擦擦汗,感情曹老板還沒做出這首詩,這下可是尷尬了……完了,一時興起,把曹大哥的詩給剽了……

“孟德兄……陶某對不住你……慚愧啊。”

他當然要慚愧,當著原詩的主人把人家的詩給剽了……還讓人家好一頓誇,這套路不是一般練家子根本就玩不出來。

陶商決定,回頭說什麼也得好好反省一下自己……餓自己一頓作為懲罰。

“賢弟,這詩起名了嗎?”

“孟德兄見笑了,這首詩……叫做’嵩裡行’。”事情已經做下,陶商避無可避,隻好實話實說。

“嵩裡行?”曹操聞言皺了皺眉,道:“嗯,嵩裡和薤露原來本是一體,在樂府詩裡收於相和歌辭,跟曹某的詩倒是相得益彰……不過陶賢弟做的詩,跟曹某之詞相若,豈不落了下乘?不如另取彆名……賢弟是在洛陽做出此詩,不如就叫雒陽行吧,你看如何?”

如何個甚!不如何!

陶商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漢,虛笑著道:“雒陽行……不夠押韻……名太俗氣。”

敢說大漢朝第一都市名太俗氣的家夥,陶商估計也算是千古第一人了。

曹操倒是沒有在這個事情上多做爭執,而是鼓掌歎道:“不改就不改了,都是你自己的事,賢弟隨意便是……不過令操詫異的是,陶老弟你不但是少年聰穎,而且還深通樂府,善作詩詞,真可引曹某的知音……上次你在虎牢關前做出七言之句,曹某本還有些詫異,料想賢弟是托人代做,想不到今日方見賢弟真章……”

“等會。”陶商急忙伸手攔住曹操的話頭,眼睛瞪的渾圓:“我在虎牢關作什麼詩了?”

曹操詫然言道:“陶兄弟自己作的絕詩,自己怎地還不記著?青海長運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這不正是陶兄弟的佳作,眼下眾諸侯各處都已經傳遍了!”

陶商虛弱地言道:“那是我臨時起意,隨口念兩句解悶的……”

這回輪到曹操驚詫不已。

“隨口念兩句就能做出這等絕句?你是怎麼做到的?改天需得教教曹某!我回頭沒事也解解悶玩。”

陶商抬起左手遮住臉……太愧疚了。

曹操笑著又問道:“賢弟,不過為兄還有一事不明白,你那兩句‘’青海長運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青海雪山理應指的是西域之吧?……且你那天明明是在虎牢關下,為何要望玉門關?玉門關不更是在河西之地嗎?”

陶商把臉從手掌中抽了出來,虛弱的望向曹操。

半晌之後……

“虎牢關……名太俗氣了。”

曹操恍然而悟,道:“又是因為俗……了然……陶賢弟你可真是個難得的雅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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