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翟城的郊外,孫堅正在巡查士兵們安營紮寨。
隻見這隻猛虎背著雙手站立在營寨場地的邊上,神情冷如寒冰、表麵上是在督促士卒們來回奔波豎立帳篷,但眼眸中的光芒忽明忽暗,似是在思考什麼事情。
孫堅身後,一個大漢跨步而來,停在了孫堅的身邊。
那漢子一臉剛須,樣貌素正,乃是孫堅帳下的彆部司馬,也是他最為倚重的左膀右臂——程普。
“主公今日為何對那孔伷屢屢出言相逼?”
程普與孫堅私交莫逆,也不拐外抹角,直接問出了一直藏在心中的疑問:“不論如何,孔伷也是朝廷敕封的豫州刺史,更是咱們討伐董卓的盟友……主公今日一見麵便言行衝撞,與平日之風頗為不符……莫不是有什麼難處?”
孫堅嗤笑一聲,笑聲中頗含諷刺之意,半晌之後方才緩緩從懷中取出一份密信,遞給了程普:“你自己看吧。”
程普疑惑的將寫有秘密的錦帛接了過來,展開來看,半晌後詫然道:“袁公想表主公為破虜將軍,領豫州刺史?!豫州刺史不是孔伷嗎?袁公這是打的什麼主意?”
孫堅慢悠悠地道:“打的什麼主意?嗬!我幫他逼死荊州刺史王睿,又替他殺了南陽太守張谘,如今他已得南陽郡,實力大增!荊州現下無主各自為政,少不得日後亦為他掌控……如今東南之境,荊州與揚州皆已無大的憂患,若能再得豫州之地,他便達成了橫跨三州的夙願……天下英雄誰敵手?”
程普的臉上露出了怒色:“殺了王睿和張谘,還不知足!?如今又想讓主公你害死孔伷?利都是他得,罪都是你擔!主公你這未免也忒不值得了?”
孫堅長歎口氣,無奈道:“袁家四世三公,聲名震天下!汝南袁世之尊,放眼天下有誰可與之比肩?袁公路又是司空袁逢的嫡次子,頗有俠氣……官拜後將軍!久後必成氣候……我今日做其手中刀,也不過是希望能尋一個好的歸宿,畢竟這個世道,放眼望去,一片渾濁啊。”
程普沉默了一會,又道:“主公今日以頻頻欺辱孔伷,是為了逼他反抗……也好尋理由當場殺之?”
孫堅的眼睛中蹦出了一絲寒光,那是一道猶如餓狼看到了獵物的光芒。
“本來孫某是這麼想的,但看到陶家公子之後,卻又不得不放棄了。”
程普仔細回想了一會,道:“那個小子?我看他也就是十五六歲的模樣,黃口豎子而已,難道他還能替孔伷出頭不成?”
孫堅嘿然一笑:“他今日之所為,不就是一直在替孔伷出頭嗎?其言行之中雖多是謙卑忍讓,但目的卻是息事寧人……甚至連孔伷送他的軍糧器械也不要了,擺明了就是鐵了心的跟孔伷站到一邊。”
程普捋了捋須子,慢慢道:“站到一邊又如何?久聞徐州陶謙老兒昏聵,膝下小兒想來也不過是個腐儒之輩!難道我等還怕他徐州軍不成?聽聞陶商有軍一萬……非是末將自誇,區區一萬徐州軍,末將隻要三千軍馬,就能將他們斬殺乾淨,一人不留!”
孫堅轉身看著程普,搖頭道:“其實我一開始的想法也與你一樣,那陶謙諂媚名門,所用之人皆凡品,徐州軍除了丹陽軍外,其餘的能有多大戰力?吾非是怕他徐州軍也……隻是今日一觀此子言行不俗為一,二則是看他身後矗立一將,身材與我相若,舉手投足之間頗具勇士之姿,絕非易與,有那人在,適才我等未必能動得了孔伷。”
孫堅說的,正是許褚。
程普恍然大悟:“主公說的那人,我也注意到了……不過徐州偌大之地,零星有一兩個熊虎之士,也在情理之中。”
孫堅歎道:“一介武夫,倒也是無礙……然吾要對付的是孔伷老兒,徐州軍能不惹便不惹吧,畢竟都是盟友,討伐董卓,少不得也要他們出力,我們沒有必要憑空惹下一個仇敵。”
程普心中感慨原來如此,隨即道:“主公說的是,袁公想要染指的是豫州,咱們確實沒必要豎立徐州陶氏為敵……不過今日既不動手,主公打算日後如何成事?”
孫堅陰陰地笑了,笑的很是讓人膽顫:“權且先弄他十萬石糧草,然後再慢慢逼迫,這老兒再好的脾氣,想必也坐不住,早晚有跟他翻臉的那一天。”
……
……
孫堅在陽翟城外琢磨孔伷,孔伷則是在陽翟城內琢磨孫堅。
孔伷坐在軟榻上,鼻孔呼扇呼扇的一張一合,臉紅脖子粗,明顯是氣的不行,陶商看著他的樣子實在是有點憋不住想樂……
剛才在城外,這老小子被孫堅熊的跟兔崽子一樣,這會進了城內,見不著孫堅,脾氣明顯就有點上來了。
“孫堅欺人太甚!”孔伷咬牙切齒,滿臉的褶子似是都擠在了一塊:“豎子安敢如此欺我?仗著袁術撐腰,就敢對我呼來喝去!吾乃何人?天子明詔敕封堂堂豫州刺史!他張嘴就敢管我要十萬石糧草……我不給他,他敢拿我怎麼樣?這個亂臣賊子!”
陶商咧咧嘴。
這話說的真沒水平,亂臣賊子……這詞應該拿來形容董卓吧?用這詞說你自己的盟友,那你算什麼?
孔伷抱怨夠了,轉頭看向陶商,道:“孫堅如此辱我,依照賢侄之意,吾當如何?”
陶商不緊不慢地道:“彼無禮之甚,我意請世叔出兵拾掇之!”
孔伷活像是吞了一隻肥大的蒼蠅,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能收拾他早就收拾了,還用等到現在?
“那個……”孔伷猶豫了一下言道:“兵者凶器也,我與孫堅乃是盟友,若是起了內訌,手下這些人下手沒輕沒重的,到時候再搭上幾條性命,感覺也忒不值當哩。”
陶商笑了笑,道:“世叔這話頗為有理,隻是人無傷虎意,虎有傷人心,今日城外孫堅的表現,小侄感覺孫堅對世叔已動殺機,世叔顧念著盟友之情,想跟他和平共處,可惜人家並不領情。”
“賢侄覺得孫堅要殺我?”孔伷的臉一瞬間就變的慘白:“賢侄是怎麼看出來的?”
陶商聞言不由得好笑,他對這位孔名士的眼力見和情商實在是感到深深的惋惜,也不知道這老小子是怎麼活到現在的。
“世叔不覺得孫堅的態度實在是非常無禮嗎?純找茬的那種?”
孔伷的眉頭皺了起來,道:“彼對我無禮,就一定是要殺我?賢侄這話可是歪理……無禮的可能有很多種情況,就好比,我要是欠了他錢故意不還的話,他一樣會對我非常無禮的。”
陶商長歎口氣,搖頭道:“世叔,相信我,如果是你欠了他錢不還的話,孫堅今天在城外見了你第一個動作應該是給你跪下,而不是對你吆五喝六。”
孔伷:“……”
良久之後。
孔伷的表情漸漸有些嚴肅了:“孫堅為什麼想要殺我?”
陶商道:“因為你是潁川刺史。”
“為什麼我是潁川刺史彼就要殺我?”
陶商道:“因為袁術眼饞豫州之地?”
“袁術為何一定要霸占豫州之地?”
陶商道:“因為豫州是他橫跨荊、揚、豫三州戰略中的一環,而且汝南又是袁術的故鄉,袁氏的影響力在此很大……答案就是這麼簡單。”
這簡單的答案實在是令人發指。
孔伷藏在袍袖中的雙手緊緊地握成拳頭,關節發白,發出輕微的‘嘎巴’脆響——同為大漢朝廷命官,又同是討伐董卓的盟軍戰友,袁術為了自己個人的野心,竟然能如此殘忍地蓄意傷害同僚,簡直連畜生都不如。
當然,當孫堅奉袁術密令殺了南陽太守張谘和荊州刺史王睿的時候,孔伷對這些事的感覺,最多也不過是震驚而已,對袁術的個人情感還遠遠達不到憤怒的程度……可如今自己已經成了下一個待宰羔羊,孔伷便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了。
人就是這樣一種生物,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事一旦關己了,那就要罵娘。
“袁術孫堅,乃真賤人也!”孔伷扯開嗓子罵之。
陶商無奈地歎息感慨……名門君子竟被逼迫爆粗口,這是禮樂崩壞的前兆。
“賢侄!”孔伷突然轉頭看向陶商,怒道:“孫堅袁術既要圖我,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與他們拚個魚死網破,你看如何?”
“我看行,世叔真豪傑也!”
孔伷猛然站起身來,大步向著廳堂之外走去,一邊走一邊揚聲道:“我這就去點兵,與孫堅決一死戰!”
陶商端起觴(觴是漢朝人喝水的器皿),喝了一口清水,用手指輕輕擊打著案幾的桌麵,一邊敲打一邊自言自語:“一、二、三……回來!”
“賢侄!”孔伷猛然止步,轉過身來換上一臉的哭相,道:“孫堅那賤人,吾鬥他不過!”
“世叔,來,坐、坐。”陶商站起身來,走過去牽著哭哭啼啼的孔伷回到跪塌邊,按住他坐下,給他向觴中倒了一些清水,道:“世叔,發泄發泄就得了,有些事不能太較真……”
孔伷端起觴一飲而儘,又是氣憤又是悲苦:“他們也太欺負人了!想我孔某人自打上任以來,不說做的有多好,但也是兢業謹慎,任勞任怨,上不敢辜負朝廷,下不忍欺瞞百姓……他們可倒好,說對付我就要對付我……”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小侄幫世叔整死這倆二貨便是。”陶商安慰道。
孔伷聞言,頓時來了精神,剛才在城外陶商就跟他說過這話,那時他尚還不當回事……
然此時此刻,孔伷簡直把這話當成了救命的諭旨。
“賢侄兒有何妙策?”
陶商笑了笑,道:“其實也很簡單,袁術以為孫堅是他的刀,用這把刀除掉各地刺史太守,這半壁江山就是他的了,我們隻需要扭轉三點便可,第一點就是讓袁術知曉,他即使除掉了各地的刺史太守,想要奪下這南方的半壁江山,依舊力量不足;第二點,要讓他知道,他最信任的江東猛虎孫堅,才是他真正的掣肘大敵;第三,要讓他知道,我們才是他眼下最能夠給他支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