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全是傍晚時分,聽說黃友亮死訊的。
當時他正在家裡和媳婦她們吃晚飯,董川一個電話打進他手機,孫全放下碗筷,拿起手機看見是董川打來的,就笑了笑,然後示意媳婦她們繼續吃,他自己拿著手機一邊走向大門,一邊接通電話。
“怎麼?想來看看我女兒嗎?嗬,我還以為你今天不來了呢!”
剛接通電話,孫全就笑著打趣,心情很好。
但董川一開口說的話,卻令他腳步一頓。
“碧眼兒,黃友亮死了,昨晚出車禍死的!”
當時孫全臉色就是微微一變,眉頭皺了起來。
大學期間,他和黃友亮無甚交情,畢業後,交往也不密切,如果不是黃友亮主動要來他公司上班,如果不是黃友亮後來跟羅娜在一起,如果不是黃友亮主動要求加盟他的黃燜雞。
他和黃友亮的人生可能就沒有交集了。
但生活沒有如果,事實就是,黃友亮在他的公司上過班,也是羅娜的男朋友,還加盟了他公司的黃燜雞。
所以,黃友亮能和他扯上關係。
他今天帶著老婆孩子剛回到M市,就聽到黃友亮的死訊,不得不說,這一刻孫全的心情有點複雜。
一來是疑惑,黃友亮怎麼會突然出車禍死了?
二來,也有點感慨生命的無常,他們大學畢業才兩年,當年同班的一個同學竟然就這麼走了。
三呢,他心裡多少也有點鬱悶,今天他帶女兒剛回來,就聽見這樣的噩耗,按照農村的習俗,這是不吉利的。
所以他沒有回頭去看袁水清她們,他不動聲色地走出大門、走出院子,一邊在小區路上踱著步,一邊沉聲問:“什麼情況?你仔細跟我說說!”
等他聽董川說完,孫全心裡就更複雜了。
昨晚羅娜同意和黃友亮領證,黃友亮多喝了幾杯,然後晚上開夜車回L市的路上出的車禍?
喝多了酒還敢開夜車?
如果羅娜昨晚沒同意跟他領證,黃友亮是不是就不會死?
孫全走到小區內部一個涼亭內坐下,隨手將手機放在石桌上,下意識摸出煙盒點了一支。
左手抬起,閉著眼睛按著太陽穴。
他已經意識到這又是自己重生後引發的一場蝴蝶效應,而且還是惡性的那種。
在他重生前的記憶裡,他雖然和黃友亮早就斷了聯係,但他一直沒聽說黃友亮的死訊,也沒聽說羅娜和黃友亮交往過。
所以,黃友亮的死……跟他孫全是有間接關係的。
如果他沒有請羅娜來他公司上班,黃友亮應該就沒機會再追羅娜,之後就沒那麼多事了,更不會出現這次的車禍身亡。
“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輕聲念著這句話,孫全下意識仰頭望天,天還是那個天,和平日裡沒什麼不同,可他卻感到心底有一股寒意升起。
他的重生……他重生引發的蝴蝶效應如今看來,真的防不勝防,完全想不到的事情就這麼突然發生了,人命都弄出來了。
一支煙快抽完的時候,他接到袁水清的電話。
“你接個電話接到哪兒去了?怎麼還不回來吃飯?飯菜要涼了。”
“哦,我這就回來!”
孫全將煙蒂按滅之後,扔進涼亭旁邊的垃圾桶,收拾情緒,加快腳步回家。
隻是,黃友亮的死訊依然在他腦海中盤旋。
……
飯後,他上樓去主臥室看了看搖床裡的女兒,小家夥睡得正香,不時砸吧砸吧小嘴,她出生已經快10天了,這些天她的變化挺大的。
皮膚早就不再發紅,已經變成正常嬰兒的那種膚色,看上去漂亮多了。
看著她,孫全心裡就溢滿愛意。
蹲在搖床邊看了一會,他悄悄出了主臥,來到自己書房。
黃友亮的死訊又在他腦中盤旋。
他想了想,給羅娜撥過去一個電話。
電話接通,羅娜的聲音有點低沉,“孫全?你回來了?”
孫全嗯了聲,遲疑著,說:“亮子的事我聽說了,你……還好吧?節哀順變!”
電話裡安靜好一會兒,羅娜才說:“我沒事,謝謝你的關心。”
雖然隔著電話,但孫全還是能感受到她此刻情緒的低落,對此,他也不知該怎麼安慰,想了想,問:“他的家人知道了嗎?帶他回家了沒有?”
羅娜:“嗯,已經帶他回去了,他爸媽……哭得很傷心,我現在在他家這邊,可能……可能明天就會給他火化。”
孫全:“……”
火化這個詞,令孫全一時說不出話來,黃友亮和他差不多年齡,這就要火化了……
這一刻,他真切地感受到死亡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很快就會變成一堆骨灰,就像從來不曾在這個世界存在過。
“他葬禮什麼時候辦,你提前告訴我一聲,我、我到時候去送送他。”
沉默好一會兒,孫全又說了上麵這段話。
羅娜:“好,我知道了。”
孫全感覺到她此刻不想說話,想了想,他又安慰兩句,便結束這次通話。
放下手機,他皺眉思索片刻,又撥了個電話給鄺龍飛。
電話很快接通。
“孫全,你回來了吧?大寶剛才說他把亮子的事告訴你了?”
鄺龍飛先開的口。
孫全嗯了聲,“班長,你和大寶現在都在亮子他家那邊對吧?”
鄺龍飛:“嗯,對!亮子出了這種事,淩晨的時候,羅娜忽然敲門把我們叫醒,喊我們陪她一起去車禍現場,我和大寶當然沒辦法推辭,現在就更不好馬上走人了,不過公司那邊你放心,現在公司已經走上軌道了,我們幾個暫時離開幾天,公司那邊亂不了的,有什麼事他們會打我們電話。”
孫全:“不是,我打這個電話給你,不是想說公司的事,我是想請你這幾天多費點心,幫忙把亮子的喪事辦好,還有……羅娜那邊,你也多照應一下,我怕她出什麼事。”
鄺龍飛:“好!我知道了,這些其實不用你特意跟我說的,我知道該怎麼做。”
孫全:“那行,那就麻煩你了。”
鄺龍飛:“客氣話就彆說了,那就這樣?我掛了?”
孫全:“嗯,再見。”
……
這天晚上,他坐在電腦前麵,一個字都沒碼出來,腦中各種思緒翻湧,唯獨沒有關於《不死龍戒》劇情的思緒。
快11點的時候,他歎了口氣,關了電腦,下樓衝了個澡,回到主臥室。
進門的時候,袁水清正在給孩子喂奶。
前兩天孫某人看見這一幕的時候,總會笑嘻嘻地湊過去,說我也要吃。
但今晚他顯然沒有這個心情,表情淡淡地走過去,揭開空調被,上了床。
袁水清瞥他一眼,輕聲問:“你情緒好像不高?”
孫全微微搖頭,“沒什麼,男人嘛,每個月都有這麼幾天!”
從這句話就能看出此人愛說笑話的習慣已經深入骨髓。
袁水清白他一眼,不再搭理他。
而這大概就是他想要的效果吧?
黃友亮的死訊,他不想現在就告訴袁水清,因為他和袁水清都是一個縣出來的,他相信她如果今天聽見黃友亮的死訊,也會覺得不吉利。
……
三日後。
孫全找了個借口,動身去了黃友亮的家鄉。
他給袁水清的說辭是:有一個同學結婚,他去參加婚禮。
事實上,他是去參加黃友亮的葬禮。
去的時候,他就想好了,回來之後,暫時不回家,在外麵住一天,泡一個澡再回去。
他從小在農村耳濡目染到的規矩比較多。
比如:剛出生的孩子,要遠離喪事,說是剛出生的孩子霞光弱,不僅孩子不能去辦喪事的地方,就連家裡的大人去過辦喪事的地方,回來之後也不能立即回家。
孫全以前隻把這些當作封建迷信,從來都不信。
但他現在自己有了女兒,就下意識本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一一遵守。
他趕到黃友亮家鄉的第二天清晨,黃友亮出殯。
孫全、羅娜、鄺龍飛、董川,以及以前和黃友亮關係比較好的幾個同學都出現在送殯的隊伍裡。
每個人手臂上,綁著一條白色的孝布。
羅娜略有不同,她額頭上戴著一頂白色的布帽,帽頂成三角形。
孫全見到她的時候,發現她憔悴多了,頭發略顯淩亂,臉上一點妝容都沒,兩隻眼睛布滿血絲,兩隻眼袋很深,大大的黑眼圈顯示她這幾天應該都沒有休息好。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孫全甚至都覺得她瘦了一大圈。
走在出殯的隊伍裡,孫全看見黃友亮的骨灰盒被一個大漢抱在懷裡,那一刻,他心裡真的五味雜陳。
黃友亮死的時候是什麼樣子,他沒有看見,但今天看見一個小小的盒子裝著黃友亮,孫全無法不生出感慨。
他看見黃友亮的父母已經哭不出眼淚,眼中的悲意那麼濃。
白發人送黑發人,從來都是人間最悲痛的幾件事之一。
看見黃友亮墓碑的時候,孫全閉上了眼睛,眼眶也微微發紅。
這一刻,他希望黃友亮也能像他一樣重生到另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