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所有的信都寫完了之後,朱厚照將信遞給了劉瑾,麵容嚴肅的吩咐道:“找幾個可靠的人快馬加鞭的送到京城去,儘快拿回答複。”
“是,太子殿下,奴婢這就去辦。”劉瑾連忙答應,又想起了什麼,說道:“太子殿下,杭州衛指揮使廖忠求見。”
說完這句話之後,劉瑾在一邊等著朱厚照的吩咐。
“讓他進來吧。”朱厚照麵無表情的說道。
對於廖忠的到來,朱厚照並不感覺到奇怪。
或者說,這一段時間,會有人不斷的到來,因為這是在選擇站隊。
朱厚照覺得這個先生在做一件事情,那就是在逼迫。不光是在逼迫自己,也是逼迫江西那邊。
可以說這個先生在浙江的布置,本質上就是為了將來造反做準備。可是事情卻出了差池,那就是南京戶部的事情,導致自己這個太子來到了浙江。
現在朱厚照已經開始懷疑,那就是這一切從一開始可能就是一個陰謀。
從自己到了南京之後,這個陰謀就已經開始了。南京戶部的案子,他們是故意做的,為的就是將自己引到浙江來。
到了浙江之後,對方用選擇刺激自己,通過刺殺這樣極端的方式,在自己做出反應之後,對方就立刻選擇造反。而且通過這種簡單的脅迫的方式,甚至絲毫不遮掩自己的目的。
可是在朱厚照看來,這不是一個能成功的計劃,注定是要失敗的。
從力量的對比上來說,他們沒有辦法打得過自己。
換一個角度來說,這樣的威脅很難讓一些人跟著他們,畢竟罪名都不是特彆大,也不是什麼抄家滅族的大罪。
雖然自己下手比較狠,但是像浙江布政史韓泰、浙江按察使周怡,自己都沒有殺他們,杭州的官員不可能不知道。所以這種威脅並不具有什麼威懾力。
在這樣的情況下,對方依然選擇了這樣的做法,為什麼要實行一個明知道不可能成功的計劃?
對方不是蠢貨,也不是想要殊死一搏,那麼自然就是有其他的目的。
不是針對自己,那就隻能是針對他們內部了。
在很多時候,解決內部矛盾最好的辦法就是將內部的矛盾轉移到外麵。顯然這個先生就是這麼做的。或許是這個先生對江西的那邊有一些不滿意了,他想要通過這種方式來刺激對方。
如果自己的猜想沒有錯的話,對方下一步就會將自己引到江西去。
隻是對方會通過什麼樣的方式引導呢?
朱厚照一時半會沒有想到。
之所以朱厚照相信對方不會乾出這麼蠢的事情來,主要還是因為京城那件事情。
那一次事情的謀劃十分的精細,逼得自己隻能在宮裡麵殺人。
而且在浙江這裡,對方謀劃了這麼多年,可以說將整個浙江上上下下都握在了手裡麵。
無論是軍鎮,還是浙江上上下下的官員,甚至是自己的奇異齋,全都被他給滲透了一個遍。
能夠做到這些事情的人,自然不是蠢貨,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選擇做蠢事。
很快廖忠就從外麵走了進來,打斷了朱厚照的思考。
看著跪在地上的廖忠,朱厚照麵無表情坐在椅子上,手指輕輕敲打著椅子的扶手,冷聲道:“你來見本宮有什麼事?”
“回太子殿下,臣是來請罪的。”廖忠跪在地上說道。
“那就說說吧。”朱厚照點了點頭。除了這句話之外,倒沒有再說什麼。
朱厚照想看看廖忠會怎麼說,於是便靜靜的等著。
至於如何處置廖忠,那就要看他是怎麼說的了。
“回太子殿下,事情是這樣的……”
廖忠將整個事情全部說了一遍,沒有絲毫的隱瞞。他們家裡麵是怎麼和這個先生勾搭上的,是怎麼開始侵吞田地的,是怎麼開始將絲綢賣給他們的,一點一滴的全部說了出來。
在廖忠的敘述裡麵,整件事情都開始變得清晰了起來。
這個先生到了浙江之後,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大量的收購絲綢,而且價格要比市場價更高。於是浙江的絲綢商人全部都把絲綢賣給了他。
可即便是如此,他依然還在收,而且價格很高。在這樣的情況下,不愁銷路的絲綢商人自然要想辦法增產。
那麼問題就來了,絲綢不是平白出現的,是需要生產的,需要土地去種植桑樹。所以就很多商人開始把種植糧食的土地改成了種植桑樹的土地。
但是這一點在地方官員這裡是行不通,因為朝廷對糧食很重視,並不是說你想改就能改。
於是就開始有人出麵斡旋,他們拿著錢去行賄,從一個縣一個縣的開始,然後到一個府一個府。同時上麵也沒有停止,針對浙江高層官員的行賄也一直在進行。於是一大幫官員被拉下了水,對於他們改稻為桑的行為視而不見。
至於想要拆穿這件事情的官員,全部被受賄的官員以各種理由給打倒了,有的甚至直接被病死了。用廖忠的話來說,死得不明不白的人多的是。
這些人一直都在做這樣的事情,幾年下來,整個浙江都被他們握在了手裡麵。
這是一個龐大的網絡,像廖忠這樣的人物,不過是其中的小人物。他們隻是將屯田吞並掉改成了桑田,然後去種植桑樹,養蠶織絲綢。
這個計劃能夠如此順利的進行,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這一幫人能夠保證浙江的糧食供應,他們每年都會為浙江提供大量的糧食。這一點就讓人很意外了。
廖忠曾經也擔心過,那就是糧食怎麼辦?一旦沒了糧食,事情就鬨大了,到時候誰都跑不了。
可是他們每年都能把糧食送過來,這就讓人很詫異。雖然有一部分是陳米,但大一部分都是新鮮的米,而且質量上乘。
這就讓廖忠在內的浙江官員們漸漸失去了戒心,同時也是被利益衝昏了頭腦,事情也就越做越大。
“太子殿下,事情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廖忠跪在地上說道:“後來太子殿下到了南京,南京戶部出了那樣的案子,很多人都知道牽扯到了浙江,所以大家都開始慌了,不過一時間也沒有什麼好辦法。”
“我也曾經去找過那個先生,但是已經找不到他了。”
說到這裡,廖忠咣咣的磕了幾個頭,臉色難看的說道:“臣有罪,不該如此行事。臣慚愧對陛下的栽培,愧對列祖列宗。臣願意獻出所有田地和家產,隻求太子殿下不要牽連臣的家人。至於臣自己,隻求太子殿下為臣留一個全屍。”
朱厚照站起來身子,麵無表情的路過廖忠的身邊,隨後走到了門口,眺望著外麵的天空,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這或許也是這個先生計劃的一部分吧?
如果自己抄了廖忠的家,殺了他的人,那麼外麵可能真的就會有人跟著造反了。
原因也很簡單,身死抄家已經值得他們搏一搏了。
對方就是在逼自己,前麵的刺激可能也是為了這一步,為的就是讓自己失去理智把這些人都殺了。到時候杭州之外的那些將領們必然是人心惶惶。
可以說這是一個天大的布局,從最早進入浙江就開始,他們的目的就是掌控著。
朱厚照能夠想到,一旦有一天他們想要造反,他們會事先斷了浙江的糧。一旦沒有了糧食,那麼就會出亂子。
沒有了飯吃的百姓會做什麼?
他們會造反。
這不是天災,這是人禍!
糧食被他們捏在手裡,到時候隻要他們鼓動一下,整個浙江就會成為一個爆點。到時候他們從江西出發,帶著糧食過來。那麼將會是什麼結果?
加上他們的內應,整個浙江就會順勢落入他們的手裡。
占據了江西,占據了浙江,向北可以直取南京,拿下應天府;向南可以拿下福建廣東;向西則是拿下湖廣。
在浙江收買一波人心,可以聚攏大量的軍隊,這是一個非常高明的計謀,而且是大謀劃。
一旦這個計劃成型,那麼就是滔天大禍。
到時候這一場叛亂勢必失席卷整個江南,規模肯定也比曆史上的要大得多,也肯定更加的不好平定。
顯然這是有高人在謀劃。至於是不是這個先生,朱厚照就不能判斷了。
不過顯然他們內部出了岔,或許在京城自殺的那一件事情,就是他們其中的一些人搞出來的。
他們之中分化出一些派係,對此朱厚照一點都不奇怪。上一次京城自殺的事情,與這一次南京的事情,看起來像是同一個人的手筆,或許這浙江這一次也是。
因為自己到了南京,一旦把事情查起來,肯定會查到浙江來。因為自己就是來查賦稅,就是來進行土地清賬。
到了南京的第一時間,自己就把各地的奇異齋掌櫃的全部叫過去了。這就是一個非常不好的信號,浙江的事情已經瞞不住。
於是他們鋌而走險,在戶部搞了一家夥。或許是為了拖延時間,或許是為了其他的目的,但是他們選擇了這麼做。
但是他們可能沒想到,太子第一時間就撲到了浙江了,所以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在這件事情之後,他們就製定了計劃,現在造反還是放棄浙江?
如果任由自己這個太子查下去,他們多年的布局就會全部暴露出來,功虧一簣。
顯然有人不甘心,於是才有了後麵的事情,刺殺和激怒自己,讓自己在浙江眾叛親離,讓浙江的人站在他們身邊。
在這個時候發動叛亂,顯然他們沒有做好準備。
甚至這一次的事情是不是江西那邊的人授意的,朱厚照都不敢保證。
雖然自己猜測的不一定準確,但是大致的脈絡已經整理出來了。
他們去找廖忠的人造反,目的也不是真的讓他們造反。他們也不可能真的相信廖忠他們會配合他,因為一旦有一個人告密,整個計劃就全部泄露了。事情不是這麼做的。
他們就是想再一次激怒自己,讓自己殺了廖忠。
看起來布局是在杭州,焦點是在杭州,但是他們的目光早就已經放到了杭州之外。
在杭州這邊亂起來,江西那邊可能就會趁勢攻擊了。這就是他們的計劃了。
如果自己不是一個穿越者,如果自己真的年輕氣盛,可能就真的中了他們的計謀了,不得不說他們的謀劃很高明。
如果自己不是穿越者,不知道真正的根子在江西那邊,那麼不是在京城的事情之後自己就已經判斷出了問題出在江西的話,現在可能還在圍著他們繞彎子,還在糾結著浙江的問題。那麼他們必然會得逞了。
要是自己在滿世界的抓這個先生,甚至開始殺人,說不定江西那邊就已經有了動作。
現在江西那邊說不定已經在緊鑼密鼓了。一旦浙江這邊有人造反,那邊就會跟著過來。
想到這些,朱厚照轉身看著廖忠,說道:“行了,起來吧。看在你對朝廷還算忠心的份上,就不殺你了。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的家產,本宮就不要了,但是這些年你侵吞的田地要退回來,這個沒有商量的餘地。”
“另外就是這些年你所得的利潤,也全部要交出來。
至於你自己,既然有人要造反,那你就戴罪立功。如果你立下的功勞足夠,那麼你的位子還給你留著;如果你立的功勞不夠,你就去做軍戶。軍戶過的是什麼日子,你應該知道吧?”
“況且這些年你應該有不少仇人,覬覦你家產的人也不少。一旦你沒落了,你的下場可想而知。該怎麼做事,你應該明白。”
說完,朱厚照轉身向後麵走了過去,並沒有再搭理廖忠。
廖忠從地上爬了起來,他的身上全都濕透了。
他的眼中閃著狠厲的目光,當然這一股狠厲不是針對朱厚照的,而是針對那些反賊的。
現在他可是帶罪之身,搞不好的話就會很慘。至於家裡麵的那些家產,他已經不放在心上了。
錢沒了可以再賺,人沒了就什麼都沒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廖忠自然是要發狠了。隻要抓住那個先生,他就能翻身!
廖忠猛地轉過身,大步的向外麵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