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上睡不踏實，心裡總是掛念著地裡的樹苗，想知道它們究竟怎麼樣了，所以天還沒亮，阿古達木就醒了。

屋外的風沙聲已經變小了，大概用不了多久就會徹底停下來了。

阿古達木拿起熱水壺倒了點水喝，水裡有股子腥腥的土味兒，他看了看杯子，杯子上沾了一層薄薄的土灰，這是他剛才倒水喝的時候，忘記先抹一下杯子了。

屋裡雖然看起來已經隔擋住了外麵的風沙，可是細微的沙塵仍然沿著那些察覺不到的縫隙透了進來，布滿整個屋內。

所以，在這裡生活，每天都要和塵土打交道，隔不了幾天就要把家裡的東西都抹拭一遍，怎麼清理都清理不乾淨。

有些人會因此的患上呼吸道的疾病，甚至是肺癌，所以能搬走的人都早早搬走了，不願在這種地方繼續待下去。

也隻有阿古達木這種人，又或者是要在沙漠裡討食的人，就如乃仁泰這種土耗子，才會在村子裡留下來。

阿古達木砸吧砸吧嘴，舉起杯子一口氣把裡麵的水喝乾淨，一點都不剩。

雖然水裡有土，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反正喝不死人。

水在這裡是最珍貴的東西，可不能浪費了。

喝完水，雖然屋外的沙塵暴還沒徹底退去，可阿古達木已經忍不住了，穿好衣服，扛上自己乾活的家夥什兒，再背上一個籮筐，就徑自打開門，迅速走出去，往自家地裡走過去。

沙塵仍在彌漫，不過相比起昨天，已經不算什麼了。

在阿古達木的印象中，像今天這樣的情況，幾乎是他每兩三天就經曆的，如果因為這種程度的沙塵都不出門，那這一年裡就沒有什麼時候能出門的了。

一路上，阿古達木一直是憂心忡忡的。

這麼大的沙塵暴後，村子附近的一些樹都被刮得七倒八歪的，他地裡那些剛種下的樹苗，情況就可想而知了.

他現在唯一希望的就是地裡的樹苗能活下來一點，不要像以往那樣全都被風沙吹得連根拔起，一點不剩，那就已經很好了。

走了一個多小時，終於來到自家的承包地裡。

阿古達木的承包地距離村子並不近，如果光靠雙腿走，每天都要花費兩個半小時在路上。

不過庫爾班江和伊利亞已經說了，他們牧雅林業已經為阿古達木訂了一台小拖拉機，正在送過來，算是公司借給阿古達木無償使用的。

阿古達木雖然仍有點弄不明白這家牧雅林業究竟為什麼要這樣資助他種樹，可他接觸過庫爾班江和伊利亞這兩個人以後，對牧雅林業多少有了點信任，覺得這家公司的人並不是騙子。

也許人家有人家的考慮，反正他隻管種樹就行，就算吃點虧又算什麼？

何況他根本沒吃虧，每個月還有工資拿，這都是真金白銀。

走進自家的承包地，風沙變得更小了，外頭的光也能透進來更多，使得周圍的景象都變得清楚起來。

阿古達木訝然的看見，地裡種下的樹苗居然一棵棵完好無損，就這麼挺立在沙地上，讓他有種自己的眼睛產生了幻象的感覺。

忍不住揉了揉眼睛，然後再看——

“居然是真的！”

阿古達木咧開嘴笑了，先是嗬嗬的笑，接著是放聲大笑起來，最後是手舞足蹈，像個瘋子似的停不下來。

這個時候，也就慶幸周圍沙地上一個人都沒有，否則有人看見一直是苦大仇深的阿古達木眼下的這個樣子，恐怕立即會叫人來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

笑了好長時間，阿古達木終於笑累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喘著粗氣。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呢？”

阿古達木看著這些在這麼厲害的沙塵暴後一點事兒都沒有梭梭苗，冷靜下來以後越想越感到驚訝。

要知道梭梭可不同沙柳，兩者相比起來，梭梭基本上是全麵碾壓的，它的壽命較長，耐旱較強，繁殖較強，植株耐寒較強，基本上所有屬性都比沙柳強。

隻是在一開始種植的時候，沙柳可以用灌衝法直接把長長的枝條插到地下去，深入到將近一米的地底，這樣可以保證風沙無法將它拔起。

而且，就算風沙把它掩埋，它也能不死，隻要有水，就能重新長出來，所以沙柳素有“五不死”的說法：旱不死、啃不死、砍不死、淹不死和埋不死。

梭梭勝在生根發芽比較快，隻要種子見到水，兩到三個小時就能生根發芽，可是在種植初期的時候很難吃得住力，容易被風沙刮起來，又或者被掩埋在地底。

原本阿古達木在自家的地裡並沒有打草方格，這一次沙塵暴一來，他覺得種下的梭梭苗十有八九要遭殃了，沒想到結果居然是這樣的，他的梭梭苗全都活得好好的，一點事情都沒有。

“這就是他們說的，這苗好得很，隻要按照他們說的去做，就能活下來。”

阿古達木回想起陳牧和庫爾班江、伊利亞他們說過的話兒，之前他雖然把話兒聽進去了，心裡卻一直不以為然，可這一刻他終於是服了，人家牧雅林業的苗的確和普通的不一樣啊，怪不得要專門派人過來教他們怎麼種呢。

“回頭要打個電話感謝人家……”

阿古達木走近自己的梭梭苗前一一查看著，一邊看他一邊想。

看著這些苗，他突然想到了底下種的肉蓯蓉，回想庫爾班江和伊利亞說過的這些肉蓯蓉應該會在一年之後就生出來，這讓他的心底忍不住感到一陣熱切起來：“這要是真的……那這個牧雅林業也許真的能讓我們村子變回原來的樣子呢……”

隻要樹苗能頂得住風沙的吹襲，不會輕易死去，那就能一點一點讓沙漠改變模樣。

阿古達木並不介意用自己的努力，讓這裡緩緩變回原來的樣子，相比起來，他更害怕自己的努力變成徒勞，那會讓人無比絕望。

索性，現在一切都充滿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