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作為如今大楚商貿最為興盛發達的城市,其勢頭已經遠遠超過了原來的天下四聚,特彆是開設在上海的證券交易所,隱隱有些超越南京證券交易所的勢頭,因此在如今天下工商界眼中,上海是一個真正的財富之地。
當然,這一切不僅僅得益於上海在外貿中的地理環境因素,也得益於前幾任上海知府極具創新和大膽的舉措,無論是盛奇也好,還是後來的吳兌,程澤清等人,他們為工商業創造了一個絕佳的發展環境,還有大量的稅收優惠政策。
如今,太子寧承澤攜帶者萬般風雷來到了上海府,目的不是像過去的那些上海知府一樣,給工商業製造新的便利條件,而是要在上海掀起一番風雨,狠狠殺一殺某些人所營造的歪風邪氣。
一時間,滿城風雨。
上海證券交易所宣布停市,接受來自大理寺和經貿司的聯合調查,而上海銀行也將會接受銀監會的全麵調查,所有的報刊上都印著一行大字,那是太子爺在上海聯合工商總會列席會議上說的一番話。
“資本絕不能成為朝廷的隱患,接受相關監管和有序競爭才是正確之路。”
黑色的大字印在報紙上,頓時給人帶來一種肅殺的氛圍,而上海的百姓們爭相恐後地購買著這些報紙,城中頓時流言四起,許多人在紛紛猜測,太子爺這是要借一些人的人頭來推動新法案!
上海沈家公館,作為沈家在上海的聚集地,是一處頗為幽靜之地,平日裡隻有少數人才會從中進出,俱是工商界的一些大人物,他們帶著各種目的來到這裡,然後又心滿意足地離開。
然而就在近日,上海沈家公館裡卻聚集了許多人,他們過往都是心平氣和地來到此地,可是如今卻變了樣子,變得越發急躁,談論的聲音也不再像過去那般心平氣和,而是充滿了不耐,甚至很多人都開始大聲爭執了起來。
憤怒、焦慮、膽怯,等等情緒彙聚在一起時,所構成的一副畫麵卻成為了最現實的浮世繪。
閣樓上,沈惟俊坐在一張破舊的藤椅上,俯身望著下麵爭執的人們,他手中端著一杯茶,臉上帶著幾分笑意,沉穩內斂而不失風度,就像當年老太爺沈光烈一般的笑容。
“父親,他們急著想要見您,說不見到您他們不會走......”
一名麵相俊朗的年輕人走上了閣樓,他穿著一身十分貼身的長衫,臉上架著一副眼鏡,一邊輕輕地給沈惟俊倒茶,另一邊則是給沈惟俊彙報消息。
“也不怪他們這麼著急,這一次朝廷的確有些過分,他們要我們分出很大一塊利益來交稅,還要給那些泥腿子們多分錢,可是這麼一來,咱們的收入會減少很多,很多老人都不滿意,他們說......”
年輕人放下了茶杯,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
“說什麼?”沈惟俊似乎頗感興趣的樣子。
“說太子爺這麼搞恐怕是自做主張,畢竟皇上他老人家都沒有說話,還說要是繼續在上海這麼瞎搞下去,他們就要進南京去告禦狀......”
“愚蠢!”
沈惟俊毫不客氣地罵了一句,冷笑道:“這些人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也不想想自個是乾什麼的,說不好聽一點,咱們就是尿壺,那些大人物們隨手就可以扔掉的尿壺!”
年輕人有些詫異,作為在大楚王朝下成長起來的這一輩人,還真不懂這句話的意思,他猶豫著問道:“父親這麼說,是不是太過了些.......”
“哼哼,當年為父我也曾經這麼問過當時的老太爺,隻不過那時候我們的沈家,是江南的士紳代表,是江南士林的領袖人物,真要論起權勢來,要比現在強多了.......一介區區的商會之首又算個什麼?”
沈惟俊低聲歎息道:“當年那些不甘心的,不情願的,想要保住自己的權勢的,如今都已經被陛下碾成了灰,可是唯獨咱們沈家保存了下來,原因就是老太爺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家族生存永遠是第一位,至於其他的,都是可以犧牲的東西,包括權勢和地位。”
說到這裡,沈惟俊冷冷地望了一眼年輕人,低聲道:“為父今天也要告訴你這個道理,那就是在家族的生存麵前,財富也隻是身外之物罷了,更何況為父這麼多年下來,賺取的銀錢用海船都運不完,要再多的錢也隻是自取滅亡罷了。”
“當年陛下要農民的忠心,所以就必須要舍棄我們士紳!”
“如今太子爺要全天下勞工的忠心,那麼如今的商人也必須要有所取舍!”
年輕人目瞪口呆地望著沈惟俊,隻覺得這些話似乎使他一下子明白了許多東西,就好像當年沈家的彆院裡,沈光烈與沈惟俊說的那番話一般。
是日,沈家公館緊閉大門而沈惟俊則放出消息來,說他已經生病了,不再迎接外客,一應諸事等他病好再說。
.......
“沈老狐狸這場病生得可真是時候啊!”
東閩商會副會長陳希德麵露冷笑之色,他手裡搓著麻將,嘴上卻停不下來,“江湖越老,膽子越小。老沈他這是怕了,生怕太子爺拿他開刀,可是他也不想想,就算躲能躲到什麼時候?沈家那麼大的家業,是能躲得過去的?”
“三萬!”
“碰!”
坐在陳希德下手的是一個大胖子,嘴裡鑲著幾顆金牙,笑嗬嗬地拿起麻將,道:“老陳你也彆上火,那老沈既然病了,就先不管他,可是咱們的生意是不能耽誤下去的,聽說太子爺這次要在上海打老虎,可是他也不想想,咱們哪裡是老虎......真正的老虎在上麵呢.......”
說著話的時候,胖子的手往上輕輕指了指,臉上露出幾分了然的笑意。
陳希德對麵則是坐著一位身形瘦削的老者,胡子都白了一半,不過眼神卻十分銳利,此人姓竇名才,原本是江南商會的元老人物,後來自己開辦了竇家商會,手裡的資源也不算少,因此也算是桌麵上的人物。
同其他人不同,竇才這番更深刻的感受到了太子帶來的壓力,不免有些肉痛,因此他一邊慢條斯理地打著麻將,另一邊卻是陰陽怪氣道:“嘿嘿,打老虎自然是一個噱頭,可是拍蒼蠅總是要拍死幾個的,到時候要是咱們當了這蒼蠅,隻怕老沈就大發了。”
麻將桌上剩下的最後一人來頭也不小,此人姓秋,名海,是浙東商會的高層,不過他這一次卻一直保持沉默不語,似乎並不願意參合到這場談話當中來。
陳希德微微皺了皺眉頭,打牌自然隻是掩飾,他真實的目的是希望能夠團結在上海的各大商會人物,到時候給太子爺一個軟釘子吃,這樣才能你好我好大家好,可是眼下的局麵卻在告訴他,工商界人心從來都不齊。
實際上,從當年複漢軍北伐收複北方一樣,南方各大商會在利益麵前勉強團結在江南商會周圍,打算出錢向皇帝索要相對於北方商會的特權,準備靠著這個機會徹底吞下一整個北方的市場,結果被寧大皇帝好生一頓發落,雷霆之下卻使得南方商會徹底成了一團散沙,再也彙聚不到一起。
如今麵臨太子的重壓,陳希德不免有些悲哀,他推開了麻將,麵露幾分悲色。
“當年大楚工商興起之時可謂是一片蕭條,什麼都沒有,陛下在南京召開江南工商大會,成立江南工商總會,還出台了《江南工商管理條例》,方才奠定了大楚工商百業發展之基礎,也才有了今日工商稅賦半天下的說法,這一切都是我們和我們的長輩們篳路藍縷才得來的,實在是不容易!”
聽到陳希德這番敞開肺腑的話,眾人不由得有些沉默,他們自然也是這麼想的,可是局勢之下,他們也無法改變什麼,隻能選擇被動接受。
陳希德繼續說道:“如今,朝廷要改革,我們支持,朝廷要多收稅,我們也可以給錢,可是太子爺想要的不光是這些,他要用我們的錢去收買天下勞工的民心,聽聽!什麼最低工資,什麼八小時工作製,然後還要給勞工們進行醫療,保障他們吃飯睡覺,還不能輕易辭退他們,如果辭退還要給補償......這哪裡是讓人來務工,這分明是給自己請了個大爺!”
胖子哼哼道:“可不是麼,就那幫子剛剛從田裡走出來的泥腿子,大爺我可是每天給他們開十個大銅子,一年下來怎麼也得三四十塊銀元,他們要是在家裡當農民,一年哪裡能賺這麼多?現在太子爺還搞這些,不是故意刁難人麼?”
聽到這二人說得越來越過分時,竇才卻有些害怕了,他不敢直接去附和,而是望向了一直沒有說話的秋海,想看看對方的表態。
秋海也將麻將推在了桌子上,他微微一笑,輕聲道:“咱們如果還是在台麵下打牌,自然是隻能忍氣吞聲了。可是眼下朝廷既然允許咱們上桌,那就是給咱們一個說話的機會,這樣吧,咱們就陪著太子爺,好好打上一場官司!”
“到時候官司輸了,我秋某人自然是認命了。可是要是官司贏了,咱也不會多說什麼,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到時候讓全天下人來評一評這個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