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新十五年十月,拉合爾城陷入了一片淒風苦雨之中,漫卷的秋風帶來了一種深深的蕭索感,卻好像如今的莫臥兒帝國一般,已經走過了最輝煌的階段,迎來了苟延殘喘的命運,甚至連一個體麵的結果都無法得到。
莫臥兒王朝是最後一個君臨整個南亞次大陸的印度-波斯王朝,由當年具備突厥血統的蒙古人,也就是帖木兒的後人巴布爾建立的王朝,在經曆了巴布爾和胡馬雍時代的變亂後,莫臥兒帝國在第三任皇帝阿克巴到第六任皇帝奧朗則布的手中達到了鼎盛時期,不光領土和疆域達到了頂峰,就連經濟也十分強大。
特彆是第六任莫臥兒皇帝奧朗布則,他是一個類似於‘楊廣’和‘李世民’的皇帝,自幼就受到十分良好的宮廷教育,學識也非常淵博,且足智多謀,擅長軍事,在激烈的皇位繼承戰爭中擊敗了三個兄弟,並囚禁了父親,成為莫臥兒皇帝。
當然,登基之後的奧朗則布也屢屢出擊,向後吞並了孟加拉和德乾地區,將莫臥兒帝國的版圖擴大到除最南端外的整個南亞次大陸,並在英國-莫臥兒戰爭中保護了孟加拉地區的貿易權,讓莫臥兒王朝的聲勢達到了鼎盛。
但是,在這個偉大的皇帝身上也存在十分明顯的缺點,他一輩子秉承一個原則,那就是‘不妥協,不和解’,不管是對於國內的各種矛盾,還是對於國外的種種事物,隻有無比的強硬和徹頭徹尾的堅決,因此在奧朗布則執政的生涯當中,完全舍棄了阿克巴大帝以來的宗教寬容國策,對國內的非***征收人頭稅,並且將他們徹底從官僚機構中驅離,甚至還全麵打壓了馬拉塔人,使得帝國內幾乎變得四分五裂,被馬拉塔人、錫克人重重包圍。
可以說,憑借當時馬拉塔帝國的幾個平庸繼承人而言,根本不可能同莫臥兒實現分庭抗禮,然而正是因為奧朗布則極端的政策問題,使得西瓦吉被動的成為了一個“反對莫臥兒旗幟”,讓西瓦機得以成功的凝聚整個馬拉塔部族的力量,從而建立起馬拉塔帝國來。
莫臥兒人在德乾地區幾乎陷入了戰爭的泥沼中,馬拉塔的將軍們團結在西瓦吉的麾下,幾乎可以毫不費力的招募到大量廉價而士氣高昂的士兵,而莫臥兒人就隻能依靠本土的資源支持作戰,長期以往也就形成了一個十分艱難的局麵。
麵臨這種艱難的困難時,奧朗則布絲毫不妥協,他比‘天子守國門’還要誇張,直接變成了‘天子住軍營’,帶著大軍在德乾打了十幾年,硬生生在莫臥兒帝國製造了‘軍營一代’,即生在軍營,長在軍營,而這種瘋狂的舉措幾乎使得整個國家財政陷入崩潰局麵。
而隨著莫臥兒持續卷入到德乾戰爭的漩渦時,英屬、法屬、荷屬以及法屬東印度公司也開始逐漸增強自身的實力,並且進一步對莫臥兒帝國展開了滲透,像英國逐漸控製了馬德拉斯和孟買,而法國則控製了本地治裡,更關鍵的是,隨著馬拉塔人對莫臥兒控製的蘇拉特港不斷劫掠的緣故,使得英國人和法國人控製的這些地方,開始成為了關鍵的海上樞紐。
因此,等到這位大帝掛掉的時候,留下來的莫臥兒帝國並不是一個真正強大的國家,反倒是一個逐漸四分五裂的國家,而且很快就陷入了分崩離析的狀態。
而到了如今,莫臥兒帝國也已經衰落的不成樣子,現任的皇帝穆罕默德·沙在即位的時候就是賽義德兄弟的一個傀儡,後來雖然在海得拉巴皇帝阿薩夫·賈赫一世的幫助下反殺了賽義德,可是大權卻依然掌握在阿薩夫·賈赫一世的手中,還委任了對方為首相。
正是在這種情況下,作為大楚駐莫外交大使的錢鬆濤來到了拉合爾,受到了阿薩夫·賈赫首相的熱烈歡迎,並且準備了一場堪稱盛大的宴會。
宴會場所位於拉合爾城內的外交使館區,隻是一幢普普通通的三層小樓,樓下擁有一間十分寬闊的宴會廳,裡麵的布置倒帶著幾分中式色彩,幾幅傳統的山水畫掛在了牆壁上,紅木家具和中式瓷器的搭配,顯得頗具幾分韻味。
當錢鬆濤在阿薩夫·賈赫首相的陪同下走進宴會廳的時候,不免有些大為吃驚,很顯然對方是有一定的準備的,而這也能體現出阿薩夫·賈赫做事的一些特點。
阿薩夫·賈赫一世微微一笑,道:“錢大使遠道而來,一些簡單的準備實在是不成敬意,本相先前還準備找幾個地道的華夏大廚來為錢大使接風,隻是實在沒有很好的人選這才作罷。”
儘管阿薩夫·賈赫一世言語中客氣,可是錢鬆濤依然感受到了對方的濃濃誠意,因為在宴會當中,種種來自印度與波斯的美味如同流水一般出現在眾人麵前,各式各樣的抓飯、香草烤雞、肉丸、坦都爐烤羊肉以及點綴著堅果、香草、罌粟種子的牛奶麵包,數百道菜肴幾乎讓人目不暇接,此外還有許多玫瑰果子露及冰鎮檸檬果汁,甚至仆人們送食物的道路上,都噴灑了玫瑰香水與龍涎香,來確保味覺與嗅覺的完美。
不得不說,這種近乎奢侈的宴會讓錢鬆濤都有些驚歎,他甚至有些目瞪口呆,倒不是覺得莫臥兒帝國多麼強大,而是認為對方在如今這麼窘迫的環境下,還搞這麼大肆鋪張的宴會,簡直令人難以想象。
要知道,比起莫臥兒不知道強大富庶多少的大楚,目前的宮廷宴會都是力圖簡樸的,甚至皇帝帶頭規定,皇室以及官員飲食標準不得超過四菜一湯,不得追求奢華和稀奇古怪的食物,隻保證能夠吃飽就行。
然而,錢鬆濤的驚訝落在了阿薩夫·賈赫一世眼裡,卻成為了對方得意洋洋的根源,他之所以主張用這麼大的場麵來歡迎大楚的使者,就是為了能夠在大楚使者麵前表現出莫臥兒的強盛和富庶。
“我曾聽人說起過,貴國當年的皇帝奧朗則布崇尚簡單,如今看來似乎貴國並不認同.........”
錢鬆濤微微一笑,他故意朝阿薩夫·賈赫一世提出這麼一個問題,目的就是為了看一看,對方對奧朗則布的看法,而這也將會決定大楚日後的合作問題。
阿薩夫·賈赫一世神情隻是微微一變,很快就恢複了平靜的神色,輕聲道:“實際上,舉行一百次這種宴會,都抵不上大帝一場戰爭的花費,而對於如今的莫臥兒帝國而言,如果能夠拉攏更多的朋友,自然能夠避免一場場無謂的戰爭。”
錢鬆濤點了點頭,他舉起酒杯笑道:“願大楚能夠成為莫臥兒帝國的朋友,願兩國的友誼永遠長青!”
“乾杯!”
........
在宴會結束以後,錢鬆濤並沒有同阿薩夫·賈赫一世繼續溝通太多東西,主要還是剛剛抵達拉合爾,他無法根據目前的情況來給與對方一些承諾,而阿薩夫·賈赫一世也明白這個道理,因此並沒有執意要求繼續談一些東西。
實際上,對於阿薩夫·賈赫而言,有了這麼一場成功的宴會,也就有了將來成功的開始。
不過錢鬆濤在回到領事館以後,並沒有真正閒下來,他反而抓緊時間召見了在印度的影子負責人,他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外國人,典型的法裔移民,名叫拉涅,明麵上的身份是拉合爾的一個橄欖油商人。
“看來大人這一次宴會很順利。”
拉涅端著一個紅酒杯,臉上掛著幾分諂媚的笑容,看上去絲毫不像一個秘密情報組織的負責人,倒更像街頭上的那些小商販一般,從頭到尾透著一股子精明的味道。
錢鬆濤臉上帶著些許無奈,輕聲道:“阿薩夫·賈赫似乎是目前莫臥兒的真正實權派,他的熱情讓我有些詫異。”
“那是自然,畢竟眼下的莫臥兒王朝麵臨的困境可不少,他急於尋找一個能夠給與更多幫助的盟友,而大楚便是非常好的一個選擇。”
拉涅將紅酒一口喝完,冷靜道:“自從十四年前莫臥兒同馬拉地的戰爭失敗以後,莫臥兒的情況就每況愈下,八年前莫臥兒帝國於阿美達巴德在此被馬拉地帝國打敗,而就在去年莫臥兒與海得拉巴的聯軍接連在博帕爾及菲羅紮巴德被馬拉地帝國打敗,;導致德裡被洗劫得乾乾淨淨,甚至連訥爾默達河與昌巴爾河之間的土地都被割讓給了馬拉地帝國,整個莫臥兒的局勢可謂危在旦夕。”
錢鬆濤神情微微一怔,他回想起在宴會的過程中,似乎阿薩夫·賈赫一點都不焦慮,對方似乎更在意自己的感受,這一點如果是掩飾出來的結果,那麼阿薩夫·賈赫的養氣功夫恐怕是真的練到家了。
拉涅繼續道:“更重要的是,孟加拉地區也開始蠢蠢欲動,根據我的推測,隻怕未來兩三年內,孟加拉也會脫離出莫臥兒帝國,至於阿富汗地區的艾哈邁德沙·杜蘭尼也不是一個甘於現狀的人,估計也會做一些動作,到時候莫臥兒帝國的局勢將會更加嚴峻。”
“你覺得大楚在未來能否同英國人和法國人在印度爭鋒?”
錢鬆濤點燃了香煙,他深深吸了一口之後,眼睛裡透出一股難以令人琢磨的味道。
作為大楚目前派駐到莫臥兒的大使,錢鬆濤絕非一般的外交人才,他不僅精通多國語言,而且在思維上十分敏銳,特彆是擅長分析對方的心理,而眼下的他就已經敏銳的發現了一個絕好的機會,那就是目前的印度本質上依然是處於勢力真空狀態。
在過去的數十年裡,雖然西方各國對於印度垂涎三尺,可是畢竟有莫臥兒帝國在前麵擋著,才使得他們的手還沒辦法伸到這麼遠,可如果等到莫臥兒倒下去的那一刻,印度就會迎來群雄爭霸的時代,到時候恐怕狗腦子都會打出來。
而那就是大楚的機會,一個真正統治印度的機會。
拉涅輕輕搖了搖頭,道:“大楚在印度根本談不上任何影響力,也沒有所謂的根基可言,不過英國和法國就不一樣了,他們如今已經勾結了不少土邦王公,甚至對拉合爾的意見都是持著陽奉陰違的態度,如果將來事情有變,隻怕英國和法國會捷足先登。”
錢鬆濤有些不甘心地吸了一口香煙,悵然道:“我們來的時間似乎有些晚,不過現在去做也不算遲,莫臥兒不會這麼快倒下,西方各國縱有些許根基,可是咱們也不用怕——隻是有一點,我需要說服陛下,加大在莫臥兒的投入。”
“如果能夠說服陛下和內閣,改變發展的重心,那自然是都有可能的。”拉涅自然樂見其成,他並不願意在拉合爾待一輩子。
可是隻有錢鬆濤心裡明白,想要改變目前朝廷的發展計劃何其困難?畢竟大楚已經同時在麵向南洋和美洲發展,如果再加上一個印度,那麼很快就會陷入到財政崩潰的局麵,到那時候反倒會進退兩難。
淡淡的青煙在盤旋上升著,在空中打著轉,時而飄散開來,而錢鬆濤一直沉默地思考著,直到煙頭燒到了他的手指時,才輕輕歎了一口氣:“恐怕不是那麼好說服,陛下有陛下的主張,放棄美洲是決計不可能的,而放棄印度似乎並不會被陛下過於反對。”
“原來如此,陛下倒是下得一手好棋。”
拉涅微微歎息道,他的神情中透著些許了然之意,道:“印度的地理位置已經決定了一點,任何國家在印度的動作都不可能完全繞過大楚,如果將來英國和法國在印度紮下根基來,到最終也隻會便宜大楚——隻要控製印度洋,就能斬斷他們的生命線。”
道理並不複雜,拉涅很快就想得通透了,隻是有些事情終究讓他有些難以接受,隻能低聲道:“既然如此,我們就隻能全力進行原計劃,那就是扶持法屬東印度公司,對抗英屬東印度公司。”
“不過對於馬拉地,我們也不能完全不聞不問,還是得找個日子去看看再說。”
錢鬆濤目光閃爍著,他將煙頭直接按熄在煙灰缸中,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