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餘暉之下,謝苗諾夫睜大眼睛死死望著對麵的年輕軍官,然而卻說不了一句話,隻有眼神中的濃濃不甘,體現出他內心是何等的憋屈。
朱毓彥笑著望了望擺在麵前的人頭,然後便快步走到了一名複漢軍少校軍官麵前,笑道:“咱們費了這麼大的力氣,可算是將這條大魚給抓上來了,不過還是要感謝張營長,要不是你們的人一直綴著我們,這回還真有點驚險。”
那名複漢軍少校軍官卻是嗬嗬一笑,他意味深長道:“這番你們才更加辛苦,當魚餌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要知道也不是沒有釣魚被反吞掉魚餌的事情,我們也就跑跑腿,可是這回朱連長恐怕又要升上一級了。”
朱毓彥輕輕歎口氣,望了一眼那些民夫們,這才低聲道:“真要說犧牲,還是他們的犧牲最大,聽老鄭說都死了二十八個,他們當中最大的都四十出頭了,最小的也才十六歲......要不是他們,這一仗也不會那麼輕鬆。”
確實,在這場大勝之中,複漢軍斬獲了哥薩克騎兵六百一十二人,無一漏網,堪稱取得了一場大勝,等到將來敘功之後,像朱毓彥他們軍官都可以升上一級,而底下的士兵們也有機會參與軍官培訓計劃,並且獲得大量的賞銀。
然而民夫們畢竟不屬於軍隊序列,他們雖然也能夠獲得賞銀,可是卻並沒有太大的好處。
一旁的鄭國權快步走了過來,他聽到朱毓彥的一席話,隨即說道:“剛剛清點過了,他們好歹也打死了一百多個,到時候論功行賞下來,他們得到的賞銀也不算少了,我算了下,到時候可以報高一點,那些犧牲的,每家能分個五十銀元。”
“五十銀元........”
朱毓彥輕輕歎了一口氣,他明白這已經是一個天文數字了。
然而,軍旅之中並不會存在太多的情緒波動?熊熊燃燒的烈焰不僅將屍體化作了飛灰?就連所有人的感觸也被燒得一乾二淨,就好像這一仗並沒有真正發生過一般?一切的一切?都成為了所有人心中的一個幻境。
兩天之後,複漢軍和勞工們終於押運著糧草抵達了哈密城?朱毓彥作為這一次釣魚計劃當中的關鍵人物,自然也作為立功對象?前去拜見了哈密新城督辦劉統勳。
說起來?在如今的大楚當中,文武並無尊卑之分,雙方地位完全是看對應的官階以及軍銜,而且也並不存在所謂的跪拜之禮?因此朱毓彥即便以陸軍中尉連長的身份去拜見劉統勳?也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態度。
劉統勳心裡自然沒有所謂對丘八的歧視,實際上要不是他理想是從政,說不定他自己也早早就去從軍了,畢竟這個年代裡,想要真正快速立下功勳?還是要在戰場上獲得,通過從政的方式實在是太難了。
“朱連長?你們這一次著實辛苦了,幸好計劃圓滿成功?相信經過了這一次之後,以後北線能夠真正平息一段時間了。”
劉統勳微微感歎道?“聽說你們死了七個?勞工那邊死了二十八個人?所有的撫恤工作我們這邊都會做到位,朱連長你也可以早點放下心來。”
聽完劉統勳這一番滴水不漏的話之後,朱毓彥除了微微感慨之外,自然也沒有更多的要求,二人也不算官場上的同僚,因此在公事交接之後,便徑自告退了。
次日,關平生在了解到誘敵計劃成功後,當下也不願意再繼續停留,便要率領車隊離開哈密,不過這一次卻跟先前不同,整個車隊的騎兵人數幾乎增加了一倍左右,多多少少讓關平生安心了不少。
而此時滿意的自然也不僅僅隻有關平生一人,劉統勳在瞧見龐大的車隊離開後,臉上也浮現出一絲淡淡的微笑。
有了這麼一番布置,或許他能提前一年獲得晉升考試的資格了。
.......
伊寧。
自從俄人南侵以來,準格爾汗國北方的局勢都顯得十分艱難,其中北邊有俄人在肆掠,東麵有複漢軍在攻城,南邊還有年羹堯在窺伺,就連西麵的哈薩克汗國也有些蠢蠢欲動。
然而,即便是身處於風暴中心的準格爾汗國,也不是團結一心,小策淩敦多布和格策在伊寧爭引兵鋒,妄圖占據汗王大位,而杜爾伯特部、和碩特部和輝特部等部族也都是靜觀其變,甚至還有人打算謀求自立。
在這種環境下,伊寧城內堪稱風雲變幻,卻是越發顯得蕭條起來,當然作為大台吉的小策淩敦多布擁兵萬人,也就成為了許多人拉攏的對象。
“將軍,如果格策搶先動手,那麼我們就會很被動了!”
一名身穿褐色長袍的漢子臉上帶著焦慮,“難道將軍還不明白嗎?格策為什麼能夠這麼順利趕回伊寧?他跟俄人早就達成了默契,隻要他當上了大汗,我們這些人都會被他殺死,將人頭獻給俄人!”
小策淩敦多布的臉上帶著濃重的疲憊之色,這位以勇猛聞名的將軍在過去的幾個月幾乎一直都在趕路,回到伊寧後還陷入了奪位風波中,因此整個人都消瘦了一大截。
“朵兒思,我當然明白格策的想法,可是眼下如果貿然去擊殺格策,隻怕所有人都會反對我。”
小策淩敦多布捏了捏鼻子,自嘲道:“那些綽羅斯家族的老不死們,恨不得我去跟格策火拚個乾淨,你以為朵顏就是那麼好心的麼?”
朵兒思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之中,過了良久才感歎道:“先汗王在位時候的準格爾汗國是多麼強大,然而僅僅隻是過了幾年時間,我們就淪落到這種地步。”
二人相對無言,小策淩敦多布才輕輕擺了擺手,道:“朵兒思,暫且忍耐吧,相信我,將來肯定會給你們一份交代......”
“是,將軍。”
等到朵兒思下去之後,小策淩敦多布的眼皮才低垂了下來,他過了許久之後,才緩緩開口道:“把那個人帶過來吧。”
“是。”
良久之後,一名頭戴帷帽的黑衣中年人被帶進了院子,淡淡的陽光穿透斑駁的林蔭灑在了他的身上,而當他抬起頭的時候,眼神中卻帶著些微的淡漠。
“小策淩,你終於想好了要見我嗎?”
小策淩敦多布冷哼了一聲,“你的來意我都明白,如果你想得到一些什麼,我隻能說你們想錯了。”
中年人微微一笑,卻沒有急著反駁,而是伸手脫下了帷帽,才歎口氣道:“陛下真的很看重你,他認為在如今的準格爾汗國,真正值得說道的隻有三個人,隻是另外兩個人都已經死了,而你就是最後一個。”
“三個人?你說的另外兩個莫不是先汗王還有大策淩?”
“沒錯。”
小策淩聽到這裡卻冷冷一笑,“世人隻知我小策淩不過是有勇無謀的匹夫,難得陛下竟然以為小策淩值得一提。”
中年人負手走上前來,低聲道:“將軍應該明白,陛下眼下看重你,也是因為你有價值,將來我大軍遲早要進西域,到時候你以為還能維持這種局麵嗎?”
“大楚要進西域,俄人也要進西域,那我為什麼不去賣個高一點的價格?”
“因為你沒有選擇,格策已經投奔了俄人,你再去做個老二嗎?”
小策淩陷入了沉默當中,這個複漢軍使者說的很對,他眼下其實已經沒有路可以走了,即便是投靠俄人,也沒辦法取得真正的地位,真要讓他聽從格策的命令,倒還不如讓他去死,至少還能落得一個痛快。
中年人耐心勸道:“將軍,準格爾汗國已經不複可能了,你們沒有了更多的選擇,將來西域勢必會成為我大楚和俄人反複廝殺較量的戰場,可是要明白一點,相對於我大楚,俄人真的更值得信任嗎?可不要忘記他們是怎麼突然南侵的.......”
“我願意歸附大楚。”
小策淩直接開口打斷了中年人,“但是我有一個要求,我要年羹堯死!”
中年人微笑道:“沒問題,事實上這正是陛下送給將軍的第一份禮物,不過將軍也需要做一件事情。”
“殺了格策?”小策淩的眼神中帶著些許玩味。
“沒錯,殺了格策。”
中年人一本正經地說道。
革新六年七月,小策淩敦多布在伊寧發動了兵變,他邀請準格爾汗國裡麵的台吉們前來皇宮,聲稱要讓台吉們選出適合擔任汗王的繼位者,從而率領整個汗國抵抗外敵。
“要團結起來,拯救汗國存亡!”
當小策淩敦多布大義凜然地宣布自己將會退出對汗王的爭奪,隻希望將來能夠成為一個帶兵的將軍,將俄人和複漢軍全部趕出汗國,至於汗王的人選無論是誰,隻要定下以後他就不會表示異議。
台吉們自然是將信將疑,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朵顏卻站了出來,他表示認可小策淩的提議,而在朵顏的號召下,大量的台吉們自然也就都前往了皇宮,唯獨一直抱著深深戒心的格策,並沒有著急出發。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這位貌似勇猛無謀的小策淩,卻偷偷安排了自己的侍衛對那些台吉們進行截殺,大量的台吉們在事變中被小策淩給殺死,甚至還親自帶人去截殺格策。
然而此時的格策早就有了戒備之心,因此雙方爆發了一場激戰之後,格策成功逃出了伊寧城,並很快就集合了大軍對伊寧展開了圍攻,雙方逐漸陷入了苦戰。
伊寧陷入戰火之時,西域其他地方也自然不會太平。
革新六年七月底,複漢軍征北大都督董策下令第九師展開了對喀喇沙爾的進攻,上萬人在烈日炎炎下,發起了對年羹堯所部的突襲,經過了一場大戰之後,年羹堯所部的軍隊措手不及之下陷入崩潰局麵,隻有年羹堯自己帶著上百人一路逃亡。
然而在這一仗當中,有太多的人想要年羹堯的命,因此複漢軍自然是一路緊追不舍,雙方在展開逃亡之後,到了八月初三的時候,複漢軍終於在輪台之地將年羹堯團團圍困。
所謂的輪台,便是曾經大漢西域都護府所在之地,前後曆時七十二年,統領西域諸國,見證過無數人的興衰命運。
而到了今天,這裡終於成為他年羹堯的葬身之地了。
在堪稱一片殘垣之地的輪台故城中,年羹堯坐在了一塊殘破的巨石上麵,失魂落魄。而在巨石旁邊,則站著他的親衛,以及他唯一的兩個兒子,年富以及年斌。
實際上,年羹堯子嗣眾多,光是兒子就有十一人,而女兒也有九人,然後曆年的戰亂以來,如今大部分的子嗣都已經離散或逝去,陪伴在他身邊的隻有次子年富以及三子年斌,二人一直都是以親兵的身份陪伴在年羹堯左右。
“父親,外麵的複漢軍,已經把我們完全圍住了.......”
年僅十九歲的年斌發出一聲哀嚎,他跪在了地上,不時地發出抽泣聲,令人聞之不絕有些悲傷。
次子年富見狀,連忙嗬斥道:“哭什麼,男子漢大丈夫,大不了就是一死,我父子三人今日死於輪台,也好過將來淪為天下笑柄!”
聽到兄長的嗬斥,年斌終於不敢再哭出聲,可是眼中卻始終含著淚水,至於周圍其他的侍衛們,也都是一副悲戚得模樣。
說到底,大家都想活,可是當事情發展到目前這個樣子,誰都活不了了。
坐在石頭上的年羹堯此時卻發出了一聲長歎,“他們要的是老夫死,你們就拿著老夫的人頭出去吧.......興許還能活條命。”
年富拄劍跪在地上,高聲道:“父親,難道你還不明白嗎?他們想要我們死,隻要是姓年的就都活不下去啦,咱們還不如索性拚了。”
年羹堯麵露苦笑,他也不再相勸了,因為遠處的炮火聲已經響起,複漢軍也已經發動了進攻,就算想投降此時也已經晚了。
“老夫賭了一輩子,殺了不知道多少人,今日就算是死,這輩子也算是值得了!”
“可是,就算是死,老夫也不願受辱於小人之手!”
說完這句話之後,年羹堯將辮子咬在嘴裡,露出自己的脖子,隨後便直接拔劍自刎,倒伏在了地上。
片刻之後,年富、年斌儘數身死於軍中,其餘年部軍士儘數選擇投降,而複漢軍則砍下了年羹堯的首級,快馬遣送至大軍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