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就在年羹堯跟胡期恒暗中商議沒兩天,意氣風發的小策淩便給年羹堯發來請柬前來赴宴,請柬言辭中十分客氣,跟過去的驕橫卻是渾然不同。
在固勒紮時的小策淩敦多布所表現出來的,便是一副精明狡猾的模樣,可是自從他回到哈密之後,展現在外人麵前的卻又是原來的驕橫,或許對他而言,往日裡飾演得這幅驕橫麵孔,已經徹底印在了小策淩的身上,再也甩不掉了。
當然,在對待其他人采取驕橫態度的小策淩敦多布,對年羹堯還是頗為客氣的,他為了成為準格爾大汗,那麼就必須要拉攏年羹堯的這三萬大軍,而在這個過程中,他還需要謹慎以待,防止這頭年邁的老虎把自己給吃掉了。
是夜,哈密城中府衙燈火通明,眾人圍坐在大堂之上,各自身前都放著肥厚的羊肉和牛肉,而堂中絲竹之聲不絕於耳,一旁還有帶著西域風味的曼妙女子為之伴舞,好一副其樂融融的樣子。
小策淩敦多布一手抱著一名女子,另一隻手則舉起了酒碗,對著正坐在下首的年羹堯笑道:“年將軍,咱來到哈密一來,一直都無暇宴請年將軍,隻得在今日補上,還請年將軍見諒啊!”
年羹堯微微一笑,便也舉起了酒碗,輕聲道:“敦多布將軍實在客氣了,末將前些日子還曾拜訪過將軍,隻可惜將軍大人去了固勒紮,這才無緣一見,也是末將沒有這個福氣啊!”
“哈哈哈哈,年將軍果然是一個大大的聰明人!”
小策淩敦多布放聲大笑,望著年羹堯,“早年間大汗還在的時候,我就聽大汗說過年將軍的大名,可謂是名聲顯赫啊,隻可惜無緣一見,後來世易時移,清廷已經徹底沒了,年將軍也成為了大汗的帳下英雄,實在讓人感慨莫名啊!”
年羹堯聽到小策淩這麼說,頓時心中一動,故意擺出一副神情低落的模樣,感慨道:“隻可惜大汗已經身故,就連噶爾丹策零大汗也都亡於陣前........實在是讓人悲痛欲絕啊!”說這話的功夫,竟然真的從眼睛裡擠出幾滴淚來。
看到年羹堯這幅樣子,小策淩敦多布心中大喜,他之所以故意提到這個就是為了引出這一點來,畢竟在小策淩敦多布看來,沒了策妄阿拉布坦的支持,年羹堯就已經成為了一隻過街老鼠,除了自己能收留他,還有誰敢收留?
隻要年羹堯能夠投入到他的帳下,那麼有了這三萬大軍,不管怎麼樣在氣勢上也能壓倒格策等人,到時候便可兵不血刃成為新一代準格爾大汗了!
想到這裡,小策淩敦多布並沒有表現出開心,而是一臉沉重地點頭道:“沒錯啊,大汗身故,我等舊臣亦不知該如何是好,如今偏逢外憂內亂之際,尚需有人站出來,撐住準格爾汗國的江山才行!”
年羹堯心裡撇了撇嘴,這韃子就是韃子,說話做事都這麼毛毛糙糙,幾乎恨不得把大汗的位子直接搶過來坐......
哪裡像華夏,你不三請三讓的,彆人都隻會覺得你狼子野心,早有預謀!
當然,眼下年羹堯自然也是順水推舟,乾了回糙活,他十分痛快地拉開桌案,走上前去,雙腿一彎跪在了小策淩敦多布的麵前,臉上更是帶著幾分感激涕零的模樣。
“將軍,末將以為,如今準格爾汗國突逢大變,隻有將軍才能帶領力挽狂瀾,末將雖僅有三萬疲師,亦願為將軍出上一份力,隻是......”
“隻是什麼?年將軍不妨直言。”小策淩敦多布微微眯起了眼睛,打量著跪在麵前的年羹堯。
年羹堯微微一笑,輕聲道:“末將雖有三萬疲軍,可是並無太多修整,如今士卒甲衣不足,鳥槍亦大半損毀,軍中火炮更是遺落殆儘,且火藥不足百斤,士氣低下不說,這戰力幾乎為零啊!”
小策淩敦多布臉上似笑非笑,“若是這些都能調撥給年將軍呢?”
“若是將軍能夠調撥物資過來,則我軍必當修整軍容,勤操苦練,將來為將軍登上大汗之位出力!”
年羹堯將頭狠狠磕在地上,泛青的頭皮上頓時一片紅紫之色,卻是讓人看著觸目驚心。
小策淩敦多布對年羹堯這一番表態十分滿意,他直接推開懷中的女人,然後親自走下去,一把抓住年羹堯的臂膀,將他扶了起來。
“年將軍,這些物資本將最遲十日都可以給你,但是也希望你能夠牢記今日所說的這些話,等到本將軍做了大汗,你也是有一份功勞的,到時候本將軍封你做台吉,如何?”
所謂的台吉,源於漢語王太子、王太弟,是蒙古部落首領的一種稱呼,過去黃金家族女婿身份的首領稱塔布囊蒙古人常用“台吉”來作稱號,並會在前麵加上“紅”“黃”等詞,像皇太極也是從“黃台吉”演化過來的。
當然,到了如今這個年代,台吉也開始逐漸泛濫起來,有掌權的台吉,也有不掌權的台吉,像內、外紮薩克蒙古的博爾濟吉特氏的閒散汗、王、貝勒、貝子、公等均為台吉,不過小策淩敦多布能給年羹堯許諾一個台吉之位,也能說明他會接納年羹堯在漠西蒙古內發展,不得不說誠意還是很足的。
若是先前還沒有太多野心的年羹堯,他對於這個安排自然還是滿意的,可是經過了跟胡期恒的一番談話之後,他可是不想隻做一個有名無實的台吉,心裡便有些不以為意,當然他的麵上功夫還是做的非常好的。
隻見年羹堯的眼淚再一次飆出,不顧小策淩敦多布的阻攔,整個人直接跪倒在地上,甚至還上前去舔小策淩敦多布的靴子,表示自己的臣服之意。
這一幕頓時讓眾人為之一驚,特彆是那些大小台吉們更是紛紛望著年羹堯大聲嗤笑,甚至就連小策淩敦多布本人臉上都帶著些許鄙夷,可是讓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唯獨跪在地上舔靴子的年羹堯,此時心裡卻隻有一個念頭。
將來總有一天,我要讓你們全部給我舔靴子!
.......
十月,北疆風雲變幻,大軍千裡跋涉,戰事更是一場接著一場,可是對於寧渝而言,如今卻差不多要到了畫上尾號的時候。
特彆是在安排好征西大軍之後,寧渝就不需要再去參與進去,因為通過樞密院的計劃就足以在未來的半年時間裡,將目前的整個漠北還有漠西蒙古逐漸納入到複漢軍的統治中,而這個過程也隻是慢慢磨而已。
然而對於寧渝而言,北疆的戰事已經結束,可是不代表其他事情就結束了,特彆是蒙古諸部開始進行新政改革,更是需要好好盯著才行——這將會關係到寧楚是否能夠融合蒙古諸部,是否能夠穩定住人心。
當然,這也注定是一件漫長的事情,花費十年百年都不一定能完全成功,但是寧渝卻必須要去做,因為如果他不做,以後就會是彆人來做。
所幸的是寧楚在蒙古扮演的一直都是拯救者的角色,無論是對付漠南蒙古,還是對付漠北喀爾喀三部,複漢軍始終都沒有直接刀劍相向,反倒是拯救了對方,這也使得蒙古諸部族對寧楚抱著一種極為複雜的情感,他們既感謝寧楚伸出援手,可是又厭惡寧楚同時帶來的改變,還有一些對未來的惶恐。
因此,在回到京師之後,寧渝又馬不停蹄召集了駐京的大臣們,就開始商議這一件關係到帝國根基的大事。
冬暖閣中,青煙繚繞,淡淡的熏香味道充斥在這一方空間,也使得整片大殿都暖意濃濃,一掃秋日的寒意。
其中像前任首輔現任理藩院尚書寧忠景,還有新任蒙古事物發展綜合部尚書孫嘉淦,工商部發展司副司長鄭明奎,財政部綜合司副司長陳景升等人,全都彙聚成一堂,等待著皇帝的垂詢。
過了片刻之後,寧渝從殿外直接走進來,他身上僅僅隻穿著一件厚絨長衫,臉上則是帶著濃烈的疲倦感,黑黑的眼圈更是無比醒目。
就在過去的幾天時間裡,寧渝為了處理積壓下來的一些政務,可謂是通宵達旦,甚至在麵見地方大臣的時候,都是一邊批閱奏折一邊會見。
“還請陛下保重龍體啊!”
寧忠景深深一禮,他雖然是臣子,可也是皇叔,看著寧渝從小長大的,因此當天看到寧渝這個樣子時,心裡多多少少卻有些心疼。
寧渝心裡一暖,當即伸手虛扶,笑道:“王叔囑托,朕不敢忘記,隻是政務繁雜,也是無可奈何之舉,今日朕將你們叫過來,便是將這些重擔交托給你們,朕以後能不能悠閒度日,就要看你們了。”
“臣等不敢辜負陛下囑托。”
寧渝滿意地點了點頭,輕聲道:“蒙古大的戰事肯定沒了,小的戰事一時半會也難以平息,可是從長遠來看,這些都是一些小問題,根本不會影響到大局,因此我們未來的統治重點將會出現一個比較大的變化,而這將關係到我們能否徹底控製草原。”
眾人聽到這裡頓時心中一凜,他們很快就會明白皇帝寧渝的目光究竟看得有多遠。
“曆代以來能夠壓製草原的王朝也不算少,像大漢遠征匈奴,大唐擊敗突厥,乃至於前明五征蒙古,都能說明在武力上壓製草原是具備可行性的,可是在征服之後,短則數十年,長則數百年,就會出現更強大的草原勢力——”
寧渝說到這裡不由得微微感歎,“當然,世易時移,能夠壓製數百年已經難能可貴,朕說這番話也不是為了臧否古人,隻是朕心裡一直在想,有沒有辦法將草原徹底化為帝國之屬呢?這樣豈不是可以一勞永逸了嗎?”
聽到皇帝說出這番話,眾人互相看了看,卻都是一臉沉思,很顯然他們也是想過這個問題的,可是並沒有人能夠真正拿出一個好辦法來。
寧忠景臉上若有所思,他輕聲道:“陛下,草原人畏威而不懷德,一味施加柔仁之術或可起一時之用,卻難以持久......”
在這位前首輔看來,皇帝似乎太過於看重拉攏人心,於草原所行諸策似乎也太過於寬仁,心裡多多少少有些不太認同,便十分委婉地進行勸諫。
寧渝微微一笑,“於朕而言,仁德是治民手段,峻法亦是治民手段,原本無所謂優劣,隻看哪種更何用罷了,而治理草原注定將會是寬嚴相濟的過程,缺一不可。而眼下想要牢牢控製住蒙古,在朕看來需要經曆幾個大的階段,才能諸步徹底控製蒙古。”
“幾個大階段?”眾人不由得有些好奇。
寧渝豎起了一根手指頭,輕聲道:“第一個階段注定是一個比較艱難的過程,我們需要進入草原,並且需要在草原上擁有足夠的勢力影響,首先便是需要在草原上保持一定的駐軍勢力,才能保證我寧楚新政之穩步實施,以及保持局勢之平穩。”
“其次就是拉攏草原上可以為我大楚所用的部族,促使他們踐行新政,讓他們成為整個草原上改革的先鋒,並且切實改善他們的生活質量,從而豎起這樣的一麵大旗,吸引其他的部族開始跟進。”
“最後就是嚴厲打擊那些還抱著不切幻想的部族首領,凡是那些不予配合的部族,以及那些勾結俄人的部族,絕不能給他們絲毫機會,切記除惡務儘。”
聽到寧渝這一番話說完,寧忠景連忙點頭,“陛下所言確為老成持國之言,隻是老臣還有些好奇,以陛下之意,這不過是第一階段,難不成還有其他階段?”
其他大臣們也頗為好奇,按照他們對草原政策的思考,最多也就到了這一步,可是聽皇帝話語未儘之意,似乎還遠遠不止於此。
“當然不止於此......朕既然決意要一勞永逸,就絕不會行虎頭蛇尾之事了。”
寧渝負手站在眾人麵前,越發顯得成熟的臉龐上,帶著些許對未來的期盼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