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崔玉一點都不慌,不遵守承諾的人又不是他,而是至高無上的皇帝陛下,皇帝要真是打定主意賴賬,借他們幾個膽子,他們也不敢真正去上門討要。
不過好在皇帝寧渝還沒無恥到那個地步,至少有些東西還是跟崔玉交了底,因此崔玉眼下也知道應該去怎麼說。
“諸位都是工商界的代表,於北伐之戰也是儘了力,至少北伐基金國債,你們都做出了很大的貢獻,朝廷自然沒有苛待之意。”
崔玉臉上笑眯眯的說道,卻是讓李東陽等人有些不悅,他們可不是來聽這些官話套話的,畢竟像這些話,他們已經從工商部侍郎那裡聽夠了,聽膩了。
李東陽端著酒杯喝了一口,才緩緩道:“崔會長應該明白,無論是貢獻也好,還是出力也罷,終究是為北伐大局著力,我等自然不會有二話。可是今天之所以請崔會長來,隻為跟崔會長說一句實心話,朝廷的意思到底是怎麼安排的?”
崔玉笑道:“李兄不要擔心,實際上陛下的意思很明白,南北一統之大局,絕不僅僅隻是軍事之一統,更是政治、經濟乃至於文化之一統,所以陛下既要嚴禁軍事上對北地造成過大的傷害,也要防止其他方麵對北地的過度侵入。”
聽到了這裡,眾人的神色微微恍惚,如果皇帝真的這麼想,固然是聖君之舉,可未免也太過於仁慈了,畢竟南北彌合固然是大局,可是對於這些出錢出力的商賈來說可是虧大了,他們又不是來做善事圖美名的。
再說了,商賈的背後也都是勳臣和一部分引導過來的士紳大族,他們如今利出一孔,可不會管皇帝的那些所謂大局,沒給好處那就是昏君暴君。
當然了,憑借寧渝眼下的手段和武力,完全可以強行鎮壓下去,可是後麵呢,好不容易立起來的信譽也就徹底沒了,到時候還有誰會給皇帝出力?
“南北一統,我們自然都明白,可是有些東西,還需要崔會長交個實底,我等回去也要交差。”
崔玉微微一笑,低聲道:“南北一統是大局,可是一統之後,其他地方可就算不得大局,而即將拿下的關外、蒙古、青藏諸地,將會是陛下給你們的頭道湯,等到未來,朝鮮、日本、安南乃至於緬甸諸地,將會是給你們的第二道大菜。”
“這些地方看似貧窮,可是資源、人口那也是非常豐富的,像日本的金銀礦產、朝鮮的人口勞力還有安南的肥沃土地等等,到時候也能夠讓我們獲得十倍甚至百倍的利益!”
隨著崔玉這番話說出來,眾人隻覺得有些口乾舌燥,他們完全能夠想象到從中獲取到的巨大利益,可是現在還有一個問題,崔玉真的能代表皇帝的意思嗎?
如果再一次為他人做嫁衣裳,隻怕誰都不會再相信朝廷了。
李東陽決定再試探一番,他故作姿態地喝了口酒,低聲問道:“崔先生莫要玩笑話了,他國的利益,終究是鏡中花水中月罷了,如今說來卻是太遠。”
“你是懷疑我大楚軍隊做不到.......還是懷疑陛下沒有這般決心?”崔玉似笑非笑道。
“嗬嗬......我大楚軍隊自然是能做到的,可是針對他國這般......隻怕士林還有朝廷裡的大臣會不同意。”這話說得卻是眾人都默默點了點頭,像這樣的虎狼行徑隻怕不會得到儒家大師們的認同。
崔玉微微一笑,“如今的情況,你們的心裡應該有數才對的,陛下講究的大局,是整個華夏,可不包括那些外藩之地,至於朝廷裡有人說什麼重要嗎?要知道,陛下才是我們最大的支持者!”
這話卻是說得硬氣十足,可是放在李東陽等人眼裡,卻有顯得十分理所當然。
三月初,寧楚工商部在南京召開工商行業南北促進大會,寧渝作為皇帝親自坐鎮,而南方商會一眾人等,再加上北方一眾代表商賈,也都參與了這一次具備深厚意義的會議,因為通過這一次會議,南北兩地在經濟領域上率先實現融合,而不是由一方去吞吃另一方,使得北方商賈率先歸心。
在北伐之戰後,寧渝需要通過整頓舊有官吏係統,推行新政改革等方式,來消化整合北方,在這個階段當中,清廷的舊有官吏、頑固士紳嚴格來說始終都是寧楚的打擊對象,根本不存在合作的空間。
那麼在這種情況下,寧渝現在手裡得到了一張很好打的牌,便是聯合北方工商領域,以此加強對北地財富的引導,進而轉化能夠從土地轉到工商領域的士紳,實現對北方土地和百姓的掌控。
因此,在這一次會議結束之後,寧渝專門拉著即將派往北方各省的三司官員開小會,數十人彙聚一堂,其中連同地方各省總兵也都參與了進來,目的便是一個,那就是努力推行新政,不能有半分推諉之事。
在會議上,寧渝強調了一點,但凡有反對新政的北地大族,倘若有相關物證或者人證,可暫時進行收監,等到都察院以及地方大理寺進駐之後,再行查實,至於原先的田地、奴婢等,俱以新政而行,若依然有人敢於反抗或者是起兵作亂,可由地方總兵聯係北伐諸師定之。
“對清廷的北伐打贏了,可是真正的北伐才剛剛開始,諸位一定要拿出戰時之勇氣與決心,以定天下之混一。”
........
三月初八,就在寧楚磨刀霍霍的時候,盛京方麵的清軍也趁著複漢軍沒有站穩腳跟,朝著朝鮮的方向進軍,超過五萬清廷大軍,幾乎勢如破竹地一路南下,五日即陷平安道,到了三月下旬的時候,清軍前鋒已經踏足黃海道,很明顯目標直指漢城方向。
而此時遼東方向的數萬複漢軍,卻如同絲毫沒看到一般,放任清軍南下,而他們卻在營地裡展開日常訓練,對盛京方向卻是看都不看一眼,很明顯楚清雙方已經達成了無言的默契,至少對於清廷的南下是帶著默許的態度。
烽火一路連綿不絕,很快就傳到了漢城,而此時漢城的昌德宮前,也黑壓壓跪倒了一大片人,不過他們分成兩個團體,彼此之間互相仇視著。
“王上,請誅殺逆賊,罷兵言和!”
“王上,清軍已往漢城而來,請速速言和!”
“王上,天朝已經掃蕩清韃,不日將會攻下盛京!”
“王上,隻要堅守些許時日,朝鮮之土皆回吾手!”
大臣們頭上帶著高高的官帽,身上穿著緋紅色的官服,上麵繡著各式補子,人人伏在地上高呼不止,卻是讓一旁站著的太監們,感覺到一陣心驚肉跳。
像這般大陣仗,也就前兩年的時候才有吧!
然而,當大臣們在殿外請命時,朝鮮大王李昀卻正躺在病榻之上,他的臉色有些蠟黃,床邊則坐著一名年輕貌美的女子,正是王妃魚氏。
李昀聽著殿外傳來的陣陣呼聲,卻是沉默不語,他的性子原本就十分仁厚,哪怕前兩年老論派逼宮的時候,他也隻是將其中為首大臣廢黜了事,並沒有像前番幾位大王那般大肆殺戮,因此眼下他也沒有為此去大動乾戈。
“魚妃,朝野動蕩,予心難安,如今卻是苦了你了。”李昀握著魚氏的手,臉上微微露出幾分難舍之意。
魚氏年不過二十,正是最為芳華的年紀,可是對於已經躺在病榻上的李昀,卻始終都帶著幾分愛戀,她低聲道:“王上隻要能夠養好身子,這些問題都會消失了。”
李昀卻緊逼雙眼,低聲道:“若是之前,予隻要有王世子誕下,問題自然就會消失,可是如今清韃南下,重演丙子之役,百姓流離失所......可是他們,卻盼望著予早死,好讓王世弟繼承大王之位。”
魚氏聽到這裡,卻不敢再多說,後宮乾政是什麼下場,張禧嬪已經是個最好例子,她可不想成為下一個張禧嬪。
李昀同魚氏又說了一些話,便讓她先行下去了,接著又派去小太監,將門外的對立的兩派大臣都給請進了殿中。
等到兩派大臣跪下行完禮之後,領議政大臣崔奎瑞當即便沉聲道:“王上,如今清韃已經侵犯黃海道,隻怕不日即將抵達漢臣,還請王上能夠早做打算,力避丙子舊事。”
所謂的丙子舊事,便是指當年皇太極率領八旗征朝鮮之事,當時的清軍便是如此,渡過鴨綠江便一路,舍堅城而不攻,長驅而南下,直指漢城方向,卻是將當時的朝鮮國王仁祖李倧嚇到躲避至南漢山城,結果又被清軍圍困,四十餘日之後便出城投降,最終成為了清廷的藩屬國。
聽到領議政大臣崔奎瑞提到舊事,不光是李昀臉上露出幾分不悅之色,就連其他的大臣臉上,也帶著些許陰霾,對於他們來說,丙子胡亂就是一道赤裸裸的傷疤。
李昀微微沉默片刻,方才低聲道:“諸卿以為該當如何?”
老論派大臣申晚當即便往前挪動了一下身子,高聲道:“清軍前鋒前來,我朝終究不可敵,不如遣使與之議和,至於先前言說與楚朝外交之事,則絕不可行,或許當請王上斬其人,以謝天下。”
這話的意思很簡單,當初誰說要派去寧楚求援的,就斬了誰,然後拿著人頭去清軍大營議和,妥妥的要投降的意思。
隨後申晚不慌不忙地冷笑一聲,睥睨著金一鏡,“你以為向寧楚派遣使臣一事,清人會不知道嗎?如今他們南下,正是你的過錯。”
當下便有人勃然大怒,承旨金一鏡冷哼了一聲,怒視申晚,高聲道:“還請王上誅殺此等奸細,未戰先言敗,豈有如此道理?況且楚軍已至遼東,不久便會征伐盛京,到時候清軍後陣既失,如何敢言戰?”
此話一出,老論派大臣金龜柱、金尚魯,洪啓禧,尹汲等人頓時便怒視金一鏡,而少論派大臣如趙顯命、李光佐、樸文秀、李宗誠、趙載浩等人,則同樣跟鬥雞一樣,怒視著對方,雙方之間摩拳擦掌,恨不得就在李昀麵前打起來。
李昀揮了揮手,有氣無力道:“好了,清韃還沒有打到漢臣來,你們如今這等做派,到底是給看的?”
眾臣聽到李昀話語中的不善,連忙跪下,雙方雖然不再看向對方,可是這種劍拔弩張的氣氛卻並未消除,或許對於他們來說,無論是清韃還是寧楚,終究都是排在後麵的,他們真正最想殺掉的,還是彼此。
崔奎瑞卻是不慌不忙道:“王上,臣以為,再去計較之前的事情已經沒有什麼意義,既然清人入寇,咱們也不妨派使臣前往打探一二,也好爭取時間,至於楚人那麵,也可讓金世俊繼續接觸,最好是能夠讓楚人遣來援軍,於朝鮮未嘗不是好事。”
李昀深深點了點頭,崔奎瑞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因此多少心裡對他還是比較信任的。
實際上,眼下的朝鮮大王是個相當難當的差事,當然這一點也要拜他老爸李淳所賜,他老爸在位四十多年,玩政爭自然是一把好手,可是這樣一來也使得當時的臣子們,跟高手過招切磋多了,都變得非常狡猾。
等到李昀繼位之後,就發現自己麵臨了一個十分慘痛的局麵,無論少論派還是老論派,其實都沒有怎麼把他這個大王當回事,而他的生育問題卻成為了雙方爭鬥的焦點,而當時的李昀為自身利益考慮,站在了少論派這一頭,可是也擔心少論派權力過大,便讓崔奎瑞上台,成為了領議政大臣,實現製衡之策。
當然,崔奎瑞眼下也沒有太多的勢力,很多時候隻能起到和稀泥的作用,可是今日這一番和稀泥,卻明顯得到了效果。
“崔卿此言甚為得當,可向清廷派去使臣,不如就由申卿前往。”
李昀在同意了崔奎瑞的建議後,卻是把這份活交給了申晚,然後轉頭望向金一鏡,輕聲道:“雖然派去使臣,可是也不能什麼都不做,金一鏡卿家可統帥大軍,先行堅守漢城,等待王師來援。”
“是,王上。”
崔奎瑞、申晚以及金一鏡深深伏在身子,隻是申晚以及金一鏡在低下頭的那一刻,卻是互相看了一眼,隻見雙方的眸子裡,透著赤裸裸的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