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寧渝的規劃當中,日本和緬甸是兩個很好的實驗對象,不過這兩個國家並不能一概而論,因此對付他們的辦法,也不能同日而語。
無論怎麼說,日本在軍事方麵的實力還有潛力,都不是一個緬甸所能相提並論的,因此對付日本,隻能選擇以政治為主,軍事為輔,反之緬甸完全可以通過軍事掃平,接下來施加政治層麵的影響,就能將其消化。
用寧渝的一個不正當比喻信任,在東亞這些國家當中,大部分都是身嬌體弱易推倒的,可唯獨日本,是一個帶著小太刀的小蘿莉,儘管武力也就那麼回事,但是弄不好也會割到手,因此最好的辦法,就是施加影響,先把她的小太刀給解除下來,然後再慢慢調教。
唯獨讓寧渝畢竟擔心的是,在調教日本的同時,很容易出現一些他不想看到的東西,比如尊王倒幕,比如明治維新,再比如日本武士階層的集體開化.......
要知道這一幕本身是極其容易出現的,原因很簡單,在日本旁邊還有寧楚這麼一位老師在,當日本人看到了中國發生的變革之後,自然就會很想學習過來,然後在日本似模似樣的搞一個版本出來,然後他們就會發現,目前的這個日本政體,會成為他們的阻礙。
需要注意一點,對於武士們來說,無論是選擇天皇,還是選擇幕府,都是很有可能的,即便是寧渝提前扶持幕府,那曆史很可能就會成為另外一個樣子——幕府徹底廢黜天皇製度,實現事實上的統一。
因此,寧渝的目的絕不是幫助其中一方乾掉另一方,而是維持均勢,目前天皇弱一點,那就多扶持天皇一些,等到幕府弱一點,那就去扶持幕府,更不用說日本還有那麼多的藩臣可以利用了。
至於更深層次的東西,寧渝現在還沒有想到更遠,畢竟目前北伐大業未完成,對於東亞層麵的事情,插一隻手就足夠,再多了就忙不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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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賓館,位於外交部區域的一處巷子裡,擁有一些數層青灰色磚石搭建的小樓,裡麵的布置並不算奢華,僅僅隻能算還過得去,這也是為了秉承寧渝的節約理念,像那種奢華的裝飾不僅這裡看不到,就連皇宮也是看不到的。
由於國賓館是單獨對外賓開發的區域,因此倒不像城外的驛館有那麼多人,再加上剛剛裝修好的緣故,使得整座小樓都顯得有些冷清,並沒有太多的人。
然而這裡近些日子卻迎來了許多人,這其中自然就有包括日本天皇、德川幕府還有黎氏與阮氏派來的使臣,他們來的人也不算少,倒使得這片區域顯得頗為熱鬨,連大街小巷上的小商販都多了不少。
不過雖說是小商販多了,可是這裡麵也有很多人的影子和軍情處的密探,他們將耳朵豎起來,將眼睛睜大,為的就是能夠從這些使團的身上,挖掘到一些難以想象的情報出來。
在國賓館的甲字小樓裡,外交部日韓司副司長薛國允臉上帶著一絲微笑,正在同代表這次日本幕府的使節鬆平綱吉說話,二人之間談笑風生,倒也算是一片和諧氣氛。
鬆平綱吉算是第二次作為使節來到南京,他對於南京的一切已經不再那麼陌生了,隻是他這一次的來訪,似乎並沒有得到寧楚的特彆重視,與其他使節一般,招待他的人也隻是外交部的一個副司長,而不是像上次那般,接待他的是外交部尚書宋恩銘。
這是一個讓鬆平綱吉為之警惕的信號,因為若非沒有彆的變故,宋恩銘至少都會過來見他一麵,可是直到目前為之,鬆平綱吉都沒有見到過寧楚的重要人物。
“鬆平君,這一路到南京來,是否發現南京的變化比起你之前來要更大了?”
薛國允臉上微笑道,他出身福建,與日本海商也打過一些交道,因此對於這些日本人的性格也好算是畢竟了解。
鬆平綱吉微微低頭,誠懇道:“薛大人,我上次來的時候,正值二月份,如今已經過了大半年,雖然大的變化沒有看到,可是能夠看出一點,那就是貴國的銀錢卻是越來越多了。”說這話的功夫,他從袖子裡掏出了寧楚的新式金銀銅幣,歎口氣道:“光是這些錢幣,不僅勝過日本,比起西人錢幣也要強出不少。”
見鬆平綱吉有意談起寧楚剛剛施行的貨幣,薛國觀心裡一動,笑道:“莫非貴使對貨幣也有研究不成?”
鬆平綱吉長長歎口氣,輕輕搖搖頭道:“與貴國不同,幕府現如今已經走到一條極為艱難之路。現在的日本雖然還算平穩,可是由於元祿時的不當鑄幣,導致通貨混亂,物價飛漲,而依靠俸祿的武士越發貧窮,生活困難,甚至連幕府的財政,都出現了很大的問題。”
聽到鬆平綱吉這般說,薛國允並沒有絲毫的詫異,因為在目前的外交部掌握的資料當中,日本雖然在表麵上還算和平,可是危機已經深藏於水麵之下,隨時都有可能爆發。
原本這一切會很早就爆發出來,可是對於日本來說,目前進行的享保改革使其強行續命,但是也帶來了很多的副作用,矛盾雖然暫時被壓了下來,可是遲早有一天會徹底爆發。
如果是寧渝在這裡,那麼他一定會指出一點來,那就是享保改革本質上是在走反方向的道路,因為目前日本的矛盾關鍵不在於農民,而是在於城市中小工商業主以及武士,反映的其實是封建社會與資本主義關鍵節點衝突的問題。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日本的封建主是通過向農民征收實物貢租維持財政,而像商品經濟發展的成果,比如商業性農業發展創造出的剩餘部分,以農業為基礎,礦、工及其它諸產業的生產成果,是不能被肆意剝奪的,這一點其實很像明末時期的財政困境——那就是農民的稅收已經無力支撐這個帝國,可是工商行業卻處於長期的低稅規模。
大明最終到滅亡的時候,都沒有解決這個問題,而如今的清廷在這個問題上,也隻是延緩了它的爆炸事件,並沒有從根本上解決。嚴格來說,隻有眼下的寧楚是處於正確解決的道路上,那就是扶持工商業,並課以重稅,以此減輕農民的負擔。
因此,在這種情況下,幕府進行享保改革,本質上是進行立足於“農本主義”的政治與經濟改革,鞏固建立在小農經濟基礎上的封建統治,簡直就是不折不扣的反動道路。
在曆史上,沿著這條道路一路狂奔的日本幕府,在遭遇了黑船事件後,便再也沒辦法維持眼下的這種小農經濟模式,幕府也就徹底爆炸,為明治維新添加了一大把柴火。
薛觀允雖然明白日本問題之所在,但是他可不會直接說出來,而是低聲道:“鬆平君的看法倒是與我朝陛下頗為類似,如今是一個大時代,隻著力於國內是不行的,必須要放眼更大的世界。”
聽到薛國允話語裡似乎意有所指,鬆平綱吉便忍不住問道:“將軍大人派我來到南京,便是為了尋求解決之道,天朝在這一方麵已經走到了所有人的前麵,值得幕府去學習。”
薛國允表麵上雲淡風輕,心裡卻是搖了搖頭,這唐僧想要求得真經,還得走十萬八千裡路呢,眼下的日本就想一步登天,也實在想的太好了一些......
不過既然誘餌已經拋出來了,薛國允自然也會進一步解釋道:“鬆平君,眼下的問題並不隻是在於日本國內,實際上僅僅隻是通過調理內政,根本沒辦法解決日本眼下的危機,也沒辦法讓德川幕府永遠存在下去。”
“薛大人的意思是?重歸天朝朝貢貿易體係?”
鬆平綱吉眼裡閃過一絲火熱,這正是他以為能夠救日本的方子,若是能夠達成這一目標,怕是將軍大人也會開心不已吧。
薛國允卻是搖了搖頭,“不不不,既然鬆平君上一次來的時候,就被陛下否定了此議,如今怎麼可能會輕易改變?朝貢貿易是不可能的,但是對等原則的自由貿易是可行的。”
自由貿易?開什麼玩笑?
鬆平綱吉都差點跳了起來,可以說若是日本實行自由貿易,那麼幕府的崩潰就在明天,不,今天晚上,那些武士老爺們就會團結起來把德川家送上天。
實際上早在江戶初期,德川家康一直都奉行和平通商外交,積極發展海外貿易,但是,並沒有持續多久後,日本幕府不得不再次頒布了“鎖國令”,從此之後,日本隻同中國以及荷蘭進行有限的貿易。
鎖國令的由來有很複雜的原因,首先是在安土桃山時代,有不少基督教的傳教士來航日本並且在日本傳教,對日本幕府統治產生了嚴重威脅,逼迫江戶幕府不得不頒布了“禁教令”,以致於在九州爆發了島原之亂,進一步促進了“鎖國令”的產生。
其次還有很重要的一點,那就是長期的對外貿易,導致日本金銀飛速流出,嚴重危害到了幕府的統治,因此為了管控金銀流出,幕府也不得不頒布“鎖國令”。
說起來,日本幕府的貨幣政策也一直都是金銀本位,還發行過相關的金幣,但是由於日本長期缺乏銀子的緣故,並沒有像中國這般積攢下了海量的白銀儲備,也就使得日本國內的金銀比值嚴重失調。
目前日本的金銀比價大概在一比五到一比六之前,而中國目前的金銀比價在一比十二左右,與西方國家的比值差不了太多。因此這樣一來,如果不調整金銀比價,那麼日本對外貿易就會持續不斷流出黃金,而一旦缺乏黃金之後,整個日本的經濟都會徹底崩潰。
這也是為什麼鬆平綱吉如此驚訝的緣故,他根本想都不用想,要是實行自由貿易,怕是全日本人都要起來造反了。
鬆平綱吉臉色有些陰沉,強笑道:“薛大人實在是開玩笑了,我國若是開放自由貿易,不僅幕府不會同意,全日本武士也不會同意的。”
見薛國允臉上帶著一絲微笑,鬆平綱吉有些後悔提起這個話題了,他連忙輕聲道:“之前皇帝陛下所說的,薩摩藩島津氏與琉球國一事,將軍大人在原則上是同意了天朝的想法,但是也有幾個請求。”
“貴使但說無妨。”薛國允端起桌案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茶。
“第一,天朝若是進攻薩摩藩島津氏,將軍大人願意從中緩轉,逼迫島津氏放棄對琉球國的宗主權,但是還請天朝補償一番,並不得繼續進攻;”
“第二,琉球國獨立之後,還請天朝同意日本加入到朝貢貿易之中來;”
“第三,不得乾預日本國內一切內政,即包括對薩摩藩的處置之權,更不能占領日本國一寸領土。”
鬆平綱吉雖然已經知道皇帝對於朝貢貿易的反對,但是這一次依然將這一條作為條件提了出來,至於第一條和第三條,自然是為了防止寧楚有什麼其他不該有的想法,從而提出來的要求。
薛國允嗬嗬一笑,卻是輕聲道:“這些條件本官自當會為貴使轉呈上去,至於是什麼結果,還需要貴使多多等待一番了。”
鬆平綱吉隨即臉上露出一絲感激的笑容,“薛大人費心了,若不蒙嫌棄,今日晚上不妨一同去秦淮河花船一遊,還請大人賞臉。”
“嗬嗬,這遊花船還是免了,本官可不想自己的名字第二天就出現在監察院的賬本上,到時候怕是丟官都算輕的了。”
薛國允怎麼可能會在這個關鍵時候,去答應對方的請求,就連避嫌都來不及呢。
等到薛國允離開國賓館之後,鬆平綱吉有些擔心地望了東麵方向,那裡可是天皇派來的使臣居住的地方,若是薛國允出門立馬掉頭去天皇使臣那裡,鬆平綱吉一點都不會覺得奇怪。
畢竟很多條件幕府沒那個底氣答應,可是天皇卻是有的,畢竟為了重新奪回權力,有什麼是不能答應的?就算要賣國,他天皇反而更能賣出一個好價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