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旬,西安局勢波雲詭譎之際,陳道顯率領的三萬大軍從西安出發,沿著道路向鳳翔行進,由於行軍速度非常快,因此僅僅隻是過了四天時間,就在郿縣前五十裡,與清軍的先頭哨探相遇了。
由此,陳道顯也得到了一個消息,那就是清軍的主力已經搶占了郿縣,這對於他們來說並非一個好消息,意味著清軍的動作非常快——這側麵可以反映出一些問題,比如一隻軍隊的素質和最基本的紀律問題。
“陳將軍,既然清狗已經占了郿縣,咱們不妨退到杏林鎮,再做打算。”
一名長相極為普通的漢子大大咧咧說道,神情極為倨傲,似乎根本沒有把所謂的右將軍放在眼裡,若是這一幕放在任何軍隊當中,恐怕都會讓人感覺不可思議,然而此時的大義軍內,卻無人表示異議。
原因很簡單,陳道顯雖然有個所謂的右將軍的身份,但是早早就被劉如漢軟禁了,手下的勢力也都被打散了,軍中並沒有人敢於對他表示支持,人人都與陳道顯之間劃清界限,甚至連稍微親密的接觸都不敢。
至於這名漢子卻不一樣,他名叫劉全,原本隻是劉如漢的一個遠方親戚,後來巴結上了劉如漢以後,便廝混進了大義軍,做了一個小統領,而這一戰當中,他明麵上是作為陳道顯的副手,可是一應命令都是出自於此人之手,陳道顯根本沒有發令的權利。
陳道顯臉上沒有任何的惱怒,實際上對於像他這條老狐狸而言,表情管理幾乎就像是吃飯喝水一樣簡單,他帶著一臉的謙卑神情,低聲道:“劉將軍說的是,既然將軍局覺得退到杏林鎮上好,那就退到杏林鎮.......”
劉全望著這位昔日的大人物,如今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樣,內心瞬間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嘿嘿笑道:“陳將軍客氣,這行軍上的事情,將軍做主就好,咱們和衷共濟,這一仗自然沒有問題......”
“劉將軍說的是,全仰仗劉將軍了!”
陳道顯微微低下頭,雙手抱拳奉承道,甚至連眼睛裡的神色都沒有半點變化,隻是嘴角勾勒出了一道弧度。
話說兩頭,年羹堯屠了鳳翔,自然要趁著這股子殺氣正盛的勢頭剿滅白蓮教,他一路向著西安而去,在占據了郿縣之後,也就得到了大義軍先鋒三萬人的消息,心裡頓時大喜,隻覺得這是老天爺送到嘴邊的肥肉了!
對付這三萬人,年羹堯也要獅子搏兔,因此他一麵派人緊緊綴著大義軍,另一方麵便開始集結主力,從郿縣開出,朝著大義軍的方向行進。
兩邊都是大規模軍隊,因此行進過程都顯得有些拖拖拉拉,因此當三萬大義軍抵達了杏林鎮之後,清軍也逐漸接近了過來,雙方先頭部隊的距離已經不足三十裡,幾乎不到一天的行軍時間,甚至於前鋒的哨探都發生了絞殺。
在得知清軍距離這裡不到三十裡之後,劉全明顯有些慌張了,他雖然是劉如漢的親信,可是對於行軍打仗這一套完全不懂,隻得找到正在巡查士卒的陳道顯。
“陳將軍,這清軍怎麼來的這麼快啊!咱們畢竟不在城池裡,若是這麼直麵清軍,這.....這能打贏嗎?”
“自然是打不贏的。”陳道顯輕輕歎了一口氣。
“那.....那該如何是好?”劉全很明顯有些慌張了,他發現這一仗似乎沒有他想的那麼簡單,平時肚子裡的那點陰謀詭計,如今也沒有了任何作用,隻得瞧向陳道顯,“陳將軍可有什麼計劃?本將.......不對,末將一定遵從......”
陳道顯臉上微微一笑,他自然能聽懂劉全語氣裡的示弱之意,當下也不計較,輕聲道:“如果隻靠我們,是怎麼也打不贏清軍的,他們人多,武器精良,可是我們不一樣,我們什麼都沒有,隻有依靠後續的援軍。”
“可是....”
劉全很快就想到了他來這裡的目的,也很清楚劉如漢的想法——這三萬人死光了都沒關係,但是陳道顯得死。
在這種情況下,怎麼可能還會有援軍?
劉全眼睛珠子轉了轉,很快便想到了一個主意,笑道:“既然如此,末將可代表陳將軍回西安求援,到時候請王上的大軍裡應外合,便可擊敗清軍。隻是在此之前,還請將軍一定要堅持住。”
陳道顯抱拳行禮,嚴肅道:“既然如此,便辛苦將軍了,此番若是能獲勝,當以將軍為首功!”
“哪裡哪裡......陳將軍客氣了。”劉全嘿嘿一笑。
二人各自在心裡打著自己的小算盤,倒也是達成了協議,劉全生怕清軍動作太快,當下也不願意再留在此地冒險,便帶著一隊人馬直接朝著西安城的方向去了。
望著劉全離去的背影,陳道顯臉上浮現出一絲冷笑,他給身邊一名侍衛耳語了一番,接著便回到營帳中,下達了自己的第一道命令,那就是麵對清軍的攻勢,將於今夜商議軍務,所有的將領必須要參與。
下過命令之後,陳道顯臉上浮現出一絲如釋重負的表情,他拔出自己腰間的寶劍,望著上麵的花紋,臉上略微有幾分惆悵。
隻是那絲惆悵之色並沒有持續太久,陳道顯很快便調整了過來,臉上還掛著幾分若有若無的笑意。
“來人,把黃統領叫過來。”
“是。”
過了片刻之後,一名身形高大的壯漢走進了帥帳,他一直低著頭,走進營帳後便彎腰抱拳道:“末將黃貴見過將軍。”
陳道顯深深看了一眼黃貴,隨後低聲道:“黃貴,當年白鶴道的那些兄弟,現在就隻剩下你們幾個了.....這兩年,你們吃了太多的苦頭了!”
“將軍在裡麵才是真正的受苦......我們不苦。”黃貴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暖意,隻是他在回答的時候,卻略略有些遲鈍。
“不苦就好,也不枉費我當年的一番栽培.....”
陳道顯聲音逐漸轉冷,“你的父母和子女,我會派人好好照料,你就先去吧。”
話音剛落,黃貴心裡一驚,隻是還不待他反應過來,從帳篷帷幕後麵,一下子鑽出來了幾名黑衣人,他們的動作十分淩厲,手裡的長劍在瞬息間刺了過來。
縱使黃貴在戰場上如何驍勇善戰,可麵臨這番變故也難以應對,直接被數柄長劍給刺穿了身子,黑衣人們一擊得手,直接鬆開了手,任由長劍留在了黃貴的身體上,隨後便快退入了帷幕之後。
“總....總舵主.......”
黃貴掙紮著喊了一聲,便再也支撐不住身子,倒在了地上,鮮血順著他的身體流出來,很快他便沒了氣息。
很快,便有數名侍衛走進帳內,他們動作極為麻利的將黃貴的屍體拖了出去,隨後將地麵上的血跡全部擦拭得乾乾淨淨,除了空氣中還隱隱透著幾分血腥氣,便再也沒有了半點痕跡,仿佛黃貴從來沒有出現過。
陳道顯低低歎口氣,儘管他早就知道身邊有奸細,可是卻始終沒有料到,這奸細原來就是他原先的侍衛副統領,從白鶴道一直跟到了現在的老兄弟,甚至可以說,黃貴的性命都是他陳道顯救的,可是依然選擇了背叛。
選擇殺掉黃貴,也就意味著一件事——陳道顯跟劉如漢之間,就連最後一層麵具都撕下來了,雙方已經是不死不休。當然這一步並不是他的衝動選擇,而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舉動,特彆是有一點,那就是時機已經到了。
隻要一想到過去兩年多的遭遇,陳道顯就對劉如漢恨得咬牙切齒,他雖然不知道具體情況,可是他完全可以想象到自己的心腹部下,一個個被劉如漢給清洗掉,剩下的人也是苟延殘喘的地步,甚至可以說,若不是還有個南邊的寧楚,恐怕他自己也離死不遠了。
當然,這一切都已經過去了,陳道顯一想到當初跟自己接觸的人,他心裡便充滿了複仇式的快感,劉如漢已經蹦躂不了多久了!
入夜之後,大義軍當中的將領們,紛紛來到了帥帳當中,對於陳道顯的命令他們並沒有什麼驚訝,畢竟清軍確確實實已經到了三十裡外,隨時都會打起來,因此戰前的部署是非常有必要的。
隻是等到將領們走進帥帳中後,卻發現陳道顯並沒有在帳中,心裡多少有些奇怪,便三五成群竊竊私語著,對於絕大部分的將領們而言,對於陳道顯還是有些了解的,儘管奇怪漢王派他到前線的原因,可是也沒有往深入裡去思考。
一直過了片刻之後,將領們才聽到帳外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似乎有很多人正在跑動著,當下便有人掀開了帳簾,卻發現帥帳外麵已經被士卒們給圍住了,他們的胳膊上都係著白色的布條,沉默不言。
這一下子卻是讓在場的將領們慌了,很明顯,這是一個大大的陰謀,而且還是主帥針對麾下所有將領的陰謀,簡直就像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不,一些人很快就想到了,這個帥帳當中的將領,應該有一部分屬於內應,隻是所有的將領都沉默著,用警惕而好奇的眼光大量著身邊的所有人,隻是卻沒有任何人敢有少的異動,畢竟外麵的士卒們已經圍住了帥帳,想要逃跑根本就不太可能,營帳裡陷入了漫長的死寂。
過了片刻之後,陳道顯在從外麵一步步走進了帥帳,他的表情裡再也沒有了往日的謙卑,隻有濃濃的自信,臉上也帶著幾分笑容。
“劉如漢倒行逆施,早已忘記我白蓮教義,因此我等需要替天行道,鏟除奸逆,為聖教去掉一大火海。”
“今日,順我者生,逆我者死。若是願歸降與我,請舉起左臂!”
很明顯,這是在奪兵權,也是在造反,造劉如漢的反!
陳道顯掃視了眾人一眼,隻見有許多人已經老老實實選擇舉起了手,可是還有很多人卻是一臉沉默,很顯然,他們已經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不用陳道顯吩咐,那些舉起左臂的將領們為了表達忠誠,與身旁的將領開始廝殺起來,由於他們沒有帶兵器入帳,因此一個個用拳頭和牙齒,瘋狂撕咬著周圍的人,接著外麵帳篷的士兵也一起衝進去,對著那些先前沉默的將士們大肆砍殺起來。
陳道顯看著他們廝殺,臉上勾勒出一絲冷笑,他已經安排了自己的親信去接管軍隊,隻要殺掉這批違令的將領,再加上自己的令信,想來接管軍隊也足夠了,而隻要真正拿到了這三萬大軍的兵權,他才能真正去做一些自己應該做的事情。
帥帳裡已經到處都是鮮血和屍體,那些違抗陳道顯命令的將領們,終究是沒有兵器,再加上人數又少,在這種環境裡根本沒辦法發揮出什麼,他們一個個被殺死,隨後一個個被拖出了營帳,被扔進了營帳外麵挖掘好一個大坑裡,而裡麵已經堆滿了柴草。
在陳道顯派心腹接管兵權的過程中,也並不是一帆風順,也出現了一些小規模的反抗,可是亂兵終究是群龍無首,因此很快也就被撲滅了,大量的屍體被運送到了大坑裡,幾乎快要堆成了一座小山。
這一場變亂幾乎持續到了黎明來到的前一刻,當一場大火衝天而起的時候,也就意味著變亂的徹底結束,陳道顯終於拿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兵權,也終於擺脫了劉如漢的控製。
隻是這並不意味著真正的結束,陳道顯在掌握了兵權的第一時間,很快就下達了命令,那就是在清軍還沒有發現之前,全軍秘密撤出杏林鎮,北上乾州。
當然,陳道顯這一道命令下來,也就徹底讓開了清軍進攻西安的道路,他為了確保清軍不會一路尾隨,還專門在營地裡留下了一封信給清軍統帥年羹堯。
在陳道顯看來,隻要這封信被清軍統帥看到,那麼他的大計也就成功了至少一半。
至於另外一半,不死個十幾萬人,怕是難以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