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了,皇帝也當了,寧渝自然也不會忽視跟著自己打天下的這幫子人,畢竟這些人才是自己的基本盤,老百姓是誰強跟誰,可是隻有這些把腦袋彆在褲腰帶上的人,才是真正義無反顧跟著自己混下去的嫡係力量。
前麵的授勳定銜便是一次封賞,不過那些畢竟是麵向於軍隊的,並不是針對所有人,因此寧渝很快便給有司下旨,開始重新擬定官製,以及針對有功之臣的封賞,特彆是得趕緊把新的朝政架構給弄出來,這樣寧渝才能避免成為朱元璋那樣的勞模皇帝。
在一番準備後,寧渝也算是做足了功課,便開始準備在奉天殿召開一次國政大會,而這此國政大會將會以政事堂原本的人馬為主,從而重新調理現如今的國政根基,以及梳理內外廷和地方的一些東西。
說起來,曆朝曆代以來,這些東西基本上就是立國後最為重要的事情了,不過在三省六部製度確定後,大部分的王朝都是在這個圈子裡微調,其實核心的東西始終沒有變過,當然寧渝也不打算改變什麼,畢竟好用就行。
當然對於那些文官們來說,也是一個大大的好消息,大家夥都在摩拳擦掌,準備針對這件事情跟寧渝好好爭上一爭,當然爭的東西,本質上還是君權與相權的界限,也就是皇帝跟大臣們之間的關係。
然而自從有皇帝以來,這君權與相權之爭就是一件不可避免的事情,哪怕是天才如朱元璋,即便是取消了丞相這一個職位,可是到了後來,依然有內閣首輔這樣的怪胎出來爭權,而且比起丞相而言,其權利甚至變得更大了。
因此對於寧渝而言,他不會去考慮去做一個勞模皇帝,那麼其權威下放便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如何去平衡好臣下的權力,卻是一件需要仔細考慮的事情,因為如果過於放權,難保不會出現君權被相權所欺,當然若是事事抓在手裡,那是會累死人的。
“三省六部,不足為倚靠,更不可一味偏學。明清之製,亦是缺陷多多,諸位愛卿,可有什麼好的建議?”
崔萬采撫起長須,這可是一個大命題,當下便微微沉吟了一番,才緩緩開口道。
“曆朝曆代之架構,往往不出三省六部之架構,於明清直至巔峰,清製也是在明製的基礎上而來,若是細論其得失,卻是需要細論明製的結果。”
“若是論及明製,首要一點便是廢除了宰相,設立了內閣,如今清廷設立的軍機處亦有幾分內閣的風采,這一點自然是好的......”
“至於三省六部製,於今亦大為不同,像唐時的中書、門下以及尚書三省,到了明時已經沒了中書省,僅僅留下了中書舍人,僅僅具備案牘管理以及抄寫,而門下省則留下了七品的給事中,權重而位卑。至於尚書省雖然還在,可是尚書令及左右仆射之權,已經悉數被化進了六部......”
崔萬采對這方麵十分熟稔,他微微感慨一聲,“明製雖有科參封駁之權,可是此職僅為七品給事中所有,權重而位卑,也就容易淪為黨爭的棋子,明末時的黨爭之禍,未嘗沒有科道在裡麵推波助瀾。”
說起來,朱元璋在製定這個製度的時候,可謂是用苦良心,他害怕下麵的臣子權力過大,便將三省都給拆分了,特彆是能夠封駁皇帝旨意的權力,卻給了那些位低之人,給事中雖不是大官,但可以各自單獨發表意見,遇到廷推、廷議、廷鞠,他們也可出席,給出意見來。
不過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些科參的官員並不是用來封駁皇帝,而是用來製衡六部,隻要他們開口,六部尚書往往因為科參而束手無策,隻有把原議擱下,這種情況也是當時皇帝君權的一種,因此本質上它是維護君權的,也常常被用來進行鬥爭。
因此明朝時的科道,與唐時的門下省,其意義是截然不同的,一個是製衡君權,一個是製衡大臣。因此明末前的黨爭模式,都是由各自黨派下的科道言官射出第一箭,而這一點也是崔萬采所主要反對的。
寧渝輕輕點點頭,他也沒有多說什麼話,而是接著望向了其他的大臣,臉上露出幾分笑意,“諸卿可有什麼其他的意見?儘可以一起說出來,咱們這一次是奠定江山萬世之基業,更需要多多權衡。”
下麵的大臣們互相望了一眼,隻見李紱慢吞吞走出來,高聲道:“崔大人所言,確實有理,隻是臣以為,天子之威不能半點有損,唐時的三省六部,實在是太過於腐朽了。”
目前的大楚,嚴格來說派係並不多,特彆是在政壇上目前其實隻是粗粗分為兩派,一派為湖廣派,代表人物自然是崔萬采這樣的湖廣士林領袖,另一派則是江南派,隻是江南派並沒有所謂的領袖,呂毅中也好,李紱也好,都是江南派中的大儒,隻是目前以李紱為主罷了。
雖說李紱過往與崔萬采頗有私交,可是並不妨礙他們在政壇上的對立態度。特彆是江南與湖廣的各派士紳,也在暗中角力,明麵上雖然沒有真正撕扯出火花來,可是裂痕已經隱隱約約產生了。
當然對於這一點,寧渝和寧忠源誰都不會插手,甚至是比較樂於的態度,畢竟這底下的臣子要是鐵板一塊,那麼睡不著覺的就是他寧渝了。
因此聽完崔萬采說的那番話後,李紱當下便出言反駁了。
寧渝瞧了瞧殿上其他的大臣們,隻是大夥也是一直在消化著剛剛的言論,並沒有要呈奏的想法,當下心裡便是一定,鬥可以,但是不能無底線的鬥。
“朕以為,明製雖然有些問題,但是並不大。雖說取消了宰相一職,事權都集中到了皇帝身上,可是也並非皇帝一人親自做主,還有內閣大學士,還有六部,還有通政司、都察院和大理寺,而且很多事情是必經廷推、廷議、廷鞫的......”
寧渝在這一點上可是絲毫沒有買老師的帳,他雖然知道崔萬采確確實實是出自於一片公心,也確確實實是為了大楚好,為了他寧渝好,可是寧渝依然是不會同意回到唐時舊製,因為他寧渝根本就不是李二那樣的皇帝。
說起來,在文人心中君臣相得的典範是李世民、魏征,魏征善諫,李世民善於納諫,表麵看上去一片和氣美滿,也被文人誇了一千多年,成了聖君名臣。
但是,這樣的名頭不適合寧渝,因為在寧渝的計劃當中,他要做的皇帝不是這種會顧忌虛名的皇帝,他有很多事情在這個時代是沒辦法跟士大夫和諧相處的,比如寧渝要改科舉考試內容,不考四書五經了,考科學知識,這是能跟士大夫商量的事嗎?
很明顯,寧渝要做的皇帝是一個類似於秦始皇一般,一言九鼎的皇帝,哪怕他的很多舉動放在這個年代,不會為任何人所理解,可是他該做的依然會去做,現在不做將來也會做,那麼加強君權也就成為了唯一的選擇。
寧渝要的,不是彆的東西,就是要言出法隨,就是要說一不二。
崔萬采聽完寧渝的一番話後,雖然麵上沒有什麼波動,可是手指卻捏得有些發白,他輕輕歎了口氣,黯然地退到了一旁。而李紱的眼神裡卻閃過一絲興奮,他確定自己已經明白了皇帝心裡的想法,這是一個真正的雄主。
做大臣的,麵對的皇帝其實是非常關鍵的,君臣之間也很講究一個緣分,遇到一個知人善任的皇帝,自然值得可喜,遇到一個暴戾無度的皇帝,也就隻能哀歎了。
“朕以為,當下大政暫且先放下,可是有一點卻是必須要提前說好,這內廷與外廷之間絕不能再有絲毫的瓜葛,內廷將會徹底取消宦官製度,罷儘太監,也不許男子私自自宮,宮廷之中的一應事物均采用女官製。”
見到崔萬采偃旗息鼓了,寧渝反倒是偏轉了話題,他一下子就把話題帶到了內廷與外廷上麵來了,讓大臣們著實有些摸不著頭腦,不過對於寧渝所言,卻感覺到萬分興奮。
對於文人們來說,最恨的是什麼?閹豎絕對是榜上有名,實際上作為皇權的一種延伸,宦官參與政治本質上是會被文臣們抵製的,明末前的東林黨與宦官的鬥爭便是這種鮮明的體現,不過與其說是東林黨不滿宦官,更多的還是不滿隨意插手地方的皇帝。
說起來也很有意思,對於文人們來說,他們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把皇帝當成一個神像一樣,供奉在那裡,少了還不行,可是若是這個神像有什麼自己的想法和動作,那麼文官和士紳們就會聯合起來,把神像伸出來的手給剁了,太監便成為了這種鬥爭的犧牲品。
如今見到寧渝主動要禁絕太監,便使得大夥有些喜出望外了,這個時候誰還管所謂的祖製不祖製,傳統不傳統了,隻要對於文官集團有利的,那就是好政策。
儘管幾天前寧渝帶著大夥去東華門外做了次秀,可是很明顯許多人都沒有特彆去在意這件事,他們在意的隻是寧渝選人用人的一套標準——明君之治不過是百姓們的一種臆想,因為皇帝無論怎麼賢明,最終都是需要靠為官者去實施。
隻是他們沒有想到,寧渝竟然真的打算把宦官製度給取締了,這樣文官集團們便再也沒有約束了——除非寧渝再一次扶持起寧家的宗族力量和勳貴力量......可是這二者的破壞力可比宦官們強多了,很多人以為寧渝是不敢選的,誰都知道,宗族和勳貴都是要吃肉的,
真的不敢選嗎?寧渝臉上露出幾絲笑意,實際上扶持寧家宗族和軍伍勳貴集團,已經是寧渝製定好的計劃,而且他也不會擔心寧家宗族和勳貴集團的反噬,因為這個時代是一個開拓的時代,海外的大片領土足以滿足他們的胃口......
“因此,朕便要徹底隔絕內廷與外廷,內廷不得乾政,外廷也絕不可乾涉內廷。”
寧渝這一番話信息量還是很大的,他的意思大臣們都聽懂了,過去的皇帝屬於那種什麼都可以管,但是什麼也都需要被天下人去節製,好比天子無私事,哪怕是皇帝在後宮玩一些小遊戲,都會被科道言官罵個狗血臨頭,荒淫的大帽子可就扣上了。
既然這樣,那就做一個交易,皇帝取消了宦官製度,內廷不會再乾涉外廷,也就是皇帝不能再隨意到處插手,可是也有一樣東西需要換來,就是皇帝的私人生活,也不能被外廷乾涉,這些都屬於皇帝個人的自由。
這一點讓大臣們有些難以接受,無論是崔萬采還是李紱,都感覺有些彆扭,他們的想法雖然已經超越了同時代的許多人,可是依然會以為一點,那就是皇帝不僅僅隻是作為皇帝,也是一個國家的象征,既然都是象征了,行為舉動自然要符合標準,否則豈不會讓人笑話?
特彆是控製皇帝的私事,可是大臣們最大的樂趣了,如今皇帝居然說,以後互不乾涉?甚至還有一點關鍵之處,那就是將來的嫡位之爭的問題,這立嫡到底是內廷之事還是外廷之事?若是將來皇帝自己突發奇想怎麼辦。
這些問題很快便成為了懸在大臣們頭上的刀,他們當然希望這內廷不乾涉外廷,可是也希望外廷能乾涉內廷,隻是這樣以來,怕真的是欺負寧渝的的槍不夠準了,要是被拖出去打靶可就慘了.......
寧渝望著為難的朝臣們,臉上卻浮現出一絲得意,商賈之道在於買賣雙方都得有籌碼,可是過去的皇帝卻一直在跟大臣們擲骰子,若是一直擲六也就罷了,可是隻要擲出幾個三來,這天下怕就會徹底落儘大臣的手裡了,那時候的皇帝可就真的被動了。
這其中的關鍵就在於,皇帝一直都是寧家的人,而大臣們可是一茬茬的,他們可以輸一百把,後麵的人都能繼續上來玩,可是皇帝隻要輸個三四把,那天下也就榮光不再了。
想要在這種遊戲裡取勝,寧渝很果斷地丟掉了骰子,而是撿起了算盤和槍,要麼坐下來好好一起算下這筆賬,要麼就拿著槍互毆。
有槍有算盤,寧渝還能怕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