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齊的這番話,算是徹底將目前君臣和睦的景象給戳穿了,可是這番話他不說也不行,因為再不說,整個大清的局勢恐怕就真的徹底塌陷了。
現如今不是一個兩個官員在反對,也不是一家兩家八旗在反對,而是幾乎絕大部分的大清官員們,還有八旗的貴族們,都認為雍正的這一番舉措實在是太過於苛刻了,特彆那些八旗子弟們,他們得知要組建八旗新軍,還要將漢人招進來時,一個個都在群起而攻之。
八旗是什麼?那是每天在家裡躺著都能吃上鐵莊稼的待遇,千金都不換的地位,從大清入關以來,滿打滿算也不過才一百來萬人的樣子,尋常時節那漢人就算是用命拚,都掙不回來一個抬旗的資格。
然而就在如今,雍正卻打算用滿漢蒙三族來合編一支八旗新軍,這幾乎是等同於將許多漢人,直接拉進這個八旗的體係裡,這樣一來自然也會損傷許多原本旗人的利益,也受到了許多人的反對。此外許多旗人對漢人的防備,更是從未放下過,如何肯接受漢人跟自己一般拿槍杆子呢。
若是按照過往,雍正怎麼也不會用這樣的法子,可是他現如今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他不是一個還沉浸在‘八旗不滿萬,滿萬不可敵’的皇帝。從之前康熙的那一次親征之後,雍正對於戰事的了解,其實已經是非常深厚了。
雍正自個心裡無比透徹,現如今的作戰方式要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殘酷,就好像寧渝當初的想法一般,在燧發槍時代的戰爭裡,人命更多是一種消耗品,雙方你一輪射擊我一輪射擊的,就把人命給打沒了。而雙方的勝負,也就比在了誰更能承受更大的損失上。
複漢軍可以接受死人,死十萬人,甚至死一百萬,都不會影響到漢人的地位,因為漢人有足足好幾千萬人,而旗人則不一樣,八旗子弟一百多萬人,就算是把老弱病殘都算進去,可戰之兵也不會超過二十萬人。
在這種情況下,旗人青壯都已經損失了七八萬人了,如何還能經得起更大的損失?滿漢蒙三族混編也就成為當前值得去思考的手段了。然而就是這麼一番措施,都已經被許多八旗子弟理解成了漢人要來搶他們的鐵杆莊稼了。
在這樣的前提下,雍正才會用這樣的手段,來彌補大清朝損失的這些人,當然這也是建立在全天下都已經處於變亂的關口,才會這麼去做的。像真正曆史上的大清王朝,雍正麵臨的局麵可是要好上許多,至少沒有一個所謂的複漢軍,自然可以慢慢來了。
不過對於馬齊這個前朝老臣,雍正卻已經是不想再容忍下去了。
“.......如彼馬齊、高其倬、魏廷珍、甘國璧等,非不能辦事之人,乃習成巧術,自謂保身遠害,藉為推卸之計。此風有妨於政治,無益於國家,況將來後進效尤,其弊有不可勝言者。”
雍正將馬齊以及高其倬、魏廷珍以及甘國璧等人狠狠訓斥了一通,儘管沒有實質性的處罰措施,可是在話語當中卻已經表達了自己的態度。
馬齊原本都七十多歲的人了,比起康熙的年紀都大,如何不明白雍正的真實含義?他緩緩磕頭謝旨,隨後便拖著老邁的身軀一瘸一拐離開了大殿,剩下殿中的隆科多、張廷玉二人卻是感覺汗毛都豎了起來。
沒有了馬齊這樣的老臣抵在前麵,放下彆的朝代那叫天大的喜事,畢竟前麵沒人了,後麵的人升起來就快,可是放在雍正一朝,卻是福兮禍所伏了。
畢竟有雍正這麼一個強勢的皇帝在上麵盯著,任何一個大臣恐怕都會感覺如芒在背了。不過眼下隆科多和張廷玉心裡都清楚,這個時候要是求情,恐怕就得跟馬齊一起滾蛋了。
等到這番事了了,雍正拿著那封年羹堯那封報喜的折子,臉上浮現出幾分複雜的神色,這件事已經讓他深刻認識到了一個問題,那就是內部的問題如果沒有解決,即便是再打幾次勝仗都沒有了任何意義。
雍正心裡有些微動,使了小太監前往了禦花園堆秀山禦景亭,給那裡的侍衛傳遞了口信,過來一會,便有幾名身形矯健的青衣漢子走進了殿中,跪在了雍正麵前。
“奴才粘杆拜唐阿叩見皇上。”
所謂的粘杆拜唐阿,便是指粘杆侍衛,是雍正從雍親王時期就設立的情報組織,被設立在了內務府旗下,又稱尚虞備用處。在雍正登基之後,專門挑選了八旗大員子弟之獧捷者為執事人,明麵上負責皇帝巡狩之時扶輿、擎蓋、罟雀之事,實際上負責稽查清廷內部的官員和宗室。
現如今的粘杆處大多是雍正藩邸舊人,因此權勢都很大,在負責稽查之餘,甚至還能命令尚虞備用處的侍衛緝拿,堪稱大清版本的錦衣衛。
雍正緩緩道:“最近那兩個人可有什麼動靜?”
青衣人跪在地上低聲道:“啟稟皇上,那兩個人一直都在奴才們的監控之下,目前沒有發現什麼異樣。”
“恩,那就好,人手要再加一倍,切不可放過任何蛛絲馬跡,若事有緊急,可直接抓捕。”
雍正臉上閃過一絲陰森,到了如今,他已經不想再給自己留下任何後患了。
七月處,江寧城下的複漢軍陸路大營已經被設立完畢,一連串的營壘和軍帳拱護在最中央的中軍大帳,複漢軍的士兵正在營中四處巡視,氣氛十分嚴肅冷峻。
隨著第四師和第五師逐漸抵達了預備的地點後,整個江寧城除了東麵以外,已經被三麵圍住,距離總攻的日子也已經越來越近了。
一連串的傳令兵從寧渝的帥帳中急匆匆走了出來,他們帶著身上背著的命令去了各個師團,等到了總攻的那一天到來,整個江寧城都將會陷入火海。
對於寧渝來說,打江寧其實是有文攻和武取兩條路的,所謂的文攻便是城內生變,直接拱手而降,大家也就少了些打打殺殺,不會傷了和氣,也少了無謂的傷亡。寧渝是比較偏向於這條路的,他又不是那種不殺人就睡不著的瘋子。
可是寧渝也不會完全把希望寄托在這一步上,對於武取的準備還是需要做的,也是對城內的一個震懾,或許能夠有機會以打促降。隻是到底要不要這麼做,還得等一個人回來。
時間一點點流逝著,卻是一名漢子從帳外走了進來,他的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正是從江寧城內出來的寧羅遠。
“大都督,大功已經告成!孫文成願意做我軍內應,等到將來有所需之時,他便會帶著團練反正。”寧羅遠臉上帶著一絲笑意,這副和善的模樣,實在是讓人難以相信他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寧渝眉頭微微舒展了下來,“此人可信?”
“為表示誠意,孫文成已經將家人交給了影子,若是他有異心,後果不言而喻。”寧羅遠冷笑了一聲。
“唔,這樣便好,記住要好生對待,咱們不能寒了功臣的心。”
“是。”
寧渝沉吟了一番,“我軍目前基本已經就位,三天後便能發起進攻......那個人是什麼意思?”
寧羅遠微微皺了皺眉頭,才緩緩道:“他有這個想法,可是他心裡的顧慮太深了......影子好不容易取得他的信任,可是卻沒辦法讓他更進一步。”
“嗬嗬,讓他直接動手,確實難了點,咱們可以緩一步,告訴他,三天後咱們攻城,但是他需要從城內配合,等到江寧攻下,我給他頭功。”
寧渝輕輕點了點江寧城的位置,他已經沒有那個耐心了,就算是損失大一點,能夠拿下江寧就已經足夠了。畢竟對於現如今的寧渝來說,他的眼神可不能僅僅放在江寧城上麵。
“是。”
等到寧羅遠離去後,寧渝卻是走進了另一處帳篷,而此時帳篷當中,有幾個人正在等候著。他們身上穿著厚厚的蓑衣,打扮得十分神秘。
見到寧渝走進來,這些人臉上帶著幾分惶恐,卻是直接跪在了地上,低聲道:“見過大都督,還請大都督赦免我等先前的罪過。”
寧渝卻是冷哼了一聲,“我還以為你們要到我拿下江寧後,才會來見我呢。”
為首的一名漢子卻是苦笑了一聲,“大都督虎威,我等小民豈敢得罪?先前之事乃鹽幫有眼不識泰山,卻是多有得罪,特此帶來白銀二百萬兩,還請大都督贖罪。”
這幫人正是當初指使桃花山匪徒作亂的淮北鹽幫,在桃花山覆滅之後,他們還曾經想過報複來著,可是還沒等他們有什麼實質性的行動,複漢軍就已經發動了起義,卻是把這幫私鹽販子給震驚了。
最初的時候,淮北鹽幫的人還是有些幸災樂禍,等著清軍徹底蕩平寧家,可是後麵的是事情卻出乎了他們的意料,寧家和複漢軍居然越打越強,連康熙的親征大軍都給打潰了,甚至康熙回去後就駕崩了!
如今眼看著複漢軍兵圍江寧,淮北鹽幫的人明白,如果再不去主動跟複漢軍緩和關係,恐怕將來打到淮北的時候,到時候反悔的機會都沒有了。
寧渝見對方服軟,冷笑了一聲,意味深長道:“若隻是二百萬兩,你們現在就可以帶著銀子回去了,將來我可以自己去拿。”
這擺明送上門來的竹杠,不敲白不敲,再說就想靠二百萬兩銀子擺平事情,想得著實有些太美了。
那漢子卻是歎了口氣,他早在來之前,心裡便已經知道這一趟沒那麼簡單,隻是眼下形式比人強,卻是不得不低頭了。
“大都督有所吩咐,還請直言。”
寧渝在漢子麵前走了幾步,這才笑道:“貴使遠來是客,還不知尊姓大名?在貴幫位居何職?”
那漢子間寧渝的態度不再那麼咄咄逼人,卻是感覺有些受寵若驚,連忙道:“小人名叫鄭奎,當不得大都督如此客氣,如今是鹽幫的坨子頭。”
寧渝一聽心裡便有幾分詫異,對於鹽幫他也是有幾分了解的,如今的鹽幫嚴格來說,並不是一個多麼嚴密的組織,相對於白蓮教這種教會要鬆散許多,而且也是分散在全國各地的產鹽區域內,其中淮北鹽幫就是這樣的一種存在。
鹽幫的組織雖然很鬆散,但是也很複雜,采鹽可以分為海鹽和井鹽兩種,即分為灘上幫和井上幫,幫內的職位通常有灘主、汪主、灘上把頭和汪上把頭等級彆,然後負責煎鹽的又有灶房幫,包括灶房、掌櫃、管賬等職位,運鹽又是一個單獨的隊伍,像坨子頭就是運鹽的首領。
聽到對麵居然是一個坨子頭,讓寧渝有些不理解了,嚴格來說坨子頭雖然事關鹽幫命脈,但是一般很難參與到這些事情當中,當下眼神裡就有些懷疑了。
鄭奎卻是有些不好意思,苦笑道:“小人雖是坨子頭,可家父乃鹽幫總舵主.......這一番來使,便是奉家父之名。”
這麼一說寧渝便想了起來,如今的淮北鹽幫的總舵主,好像是一個叫什麼鄭元貞的人,隻是相關的資料並不是很多,因此寧渝對其印象不算深。
“如此說來,你倒是能做主了......二百萬兩銀子好是好,可是本督現在不缺銀子,明白嗎?”
寧渝臉上帶著意味深長的笑容,銀子算什麼?等到拿下了江寧以後,幾百萬兩銀子還真不是問題,關鍵的是,寧渝想要徹底掌控鹽幫,特彆是鹽幫手底下的那隻船隊,那可是真正的海船,將來的海軍之基。
“大都督的意思是?”鄭奎有些不太明白,他心裡有些淡淡的不安。
寧渝臉上帶著笑,“很簡單,你們投靠我複漢軍,不光一分銀子不用掏,將來仍不失封侯之位。”
“封侯?”
鄭奎的眼睛瞳孔有些收縮,他的心臟有些砰砰跳,對於鹽幫中人而言,無論賺了多少銀子,那都是虛的,隨時都會被人給奪走,隻有徹底走上正途,才能避免這種情況的出現。
說到底,封侯不僅僅隻是給他們許了一份榮華富貴,更多的是將他們這些下九流的苦命人,給容納進了複漢軍的體係,獲得一份難得的安全感。而這份安全感,正是鹽幫中人最為渴求的東西。
為了這份安全感,他們願意付出一切的代價。
鄭奎閉上了眼睛,他感覺自己的雙手在微微發著抖。那一份金光閃閃的大道,如今已經擺在了他的麵前,隻等著他走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