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消息的康熙,勉力地從榻上爬了起來,而隨著他一起爬起來的,還有桐城下的十萬大軍,背後更是有著上百萬人的奔走協作,這才勉強將十萬大軍的軍需糧草給準備得差不多,便就此往安慶出發。
行輦當中,擺放著厚厚一摞的奏折,這些奏折已經是經由南書房反複挑選,最終呈遞上來的一些急務要務,卻是不能絲毫耽擱。
康熙皇帝披著一件厚厚的大氅,翻開奏折批閱,腦海裡卻如同跑馬燈一般,不斷想起了過往,那些當年的人和景,從三藩到收複台灣,再到北征草原,這些仿佛刻在了腦海裡,卻是怎麼也遺忘不掉。
康熙聽聞人隻有快死的時候,才會不斷回想往事,這讓他內心有些驚懼,若是尋常也就是罷了,死了或許就死了,可是眼下內憂外患不斷出現,這讓康熙如何放心得下?就算是死,也不能死在大軍的行進路上。
批閱了兩本關於前線軍務的折子,康熙卻是喚來了小太監,將行輦中的火盆燒旺了一些,頓時感覺身子骨便多了幾分暖意,也有精力批閱剩下的折子,抬眼望去,卻是十四阿哥胤禵再一次發來的急報。
原來胤禵如今已經派了定西將軍噶爾弼為先鋒,率領三萬精銳步騎為先鋒,一路從西北出發,或許一個月便能抵達甘肅,最快的情況下,三個月內便能抵達河南,隻是後麵的十二萬大軍卻是要負責運送大量的輜重,難以在短時間內抵達,卻需要足足半年左右。
這一信息也在康熙的意料之中,不過心裡隱隱也有些後悔,年前時雖然已經決意跟策妄阿拉布坦達成和解,可當時的局勢還未惡化至此,以至於在細節問題上一直反複糾纏不休,雙方也是屢動乾戈,導致和議遲遲未能達成。
策妄阿拉布坦也明白,自己麵前的這個龐然大物已經遇到了天大的麻煩,大到這個老皇帝都不得不親征的地步,要知道上一次康熙親征是啥時候?那是在打策妄阿拉布坦的叔叔噶爾丹的時候,都過去二十多年了。
既然心裡有了底,策妄阿拉布坦自然不願意就這麼放老對手回去救火,提出的要求也是逐漸層層加碼,連他夢寐以求的拉薩也要求割讓回來。清廷那時候自然不會願意,可是隨著奔赴湖廣戰場上的大軍,一路路被徹底擊潰,康熙自然也就有些扛不住了。
現如今割讓了半個西藏,康熙心裡卻是後悔不已,他後悔的不是割讓領土,而是後悔沒有早一日與策妄阿拉布坦達成和議,隻要早上半年,那麼現如今清廷在湖廣戰場上又能多出十五萬精銳老兵,這些人可都是久經戰事的悍卒,剿滅楚逆自然不成問題。
可是僅僅隻是半年的時間,就足以讓整個複漢軍大變樣了,不僅占據了三省之地,更是借助多次大戰曆練,出了七八萬的戰兵,而且戰鬥力十分可觀,已經不是如今的清廷能一舉覆滅的存在了。
隻是如今後悔也晚了,眼下的清軍無法再等到胤禵的大軍前來,半年的時間足以讓複漢軍將整個江南全部據為己有,到那時候沒了江南錢糧的清軍,光靠這十幾萬大軍,又能打幾根釘?
康熙皇帝想了一會兒,卻是將張廷玉喚來,他的手中還摩挲著十四阿哥胤禵的密折,隻是臉上卻毫無表情。
張廷玉也不敢怠慢,連忙前來拜見,也不敢問究竟是何事,隻是將頭貼在冰冷的行攆上,一言不發。
“鄂爾泰此人你可曾認識?為人秉性如何?”沉默了良久,康熙卻是拋出來了一個張廷玉沒有料到的問題,聞言不由得微微一怔。
隻是張廷玉何許人也?那九竅玲瓏的心肝回答這個問題,卻是最合適不過,他原先便是聰明機警的一個人,在其父張英的教導下,更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對京城內外的人物風貌更是掌握得滾瓜亂熟,心裡微微思索便了然於胸。
“奴才知道他在內務府裡當差,似乎還是雍親王的門子。”
康熙心裡有些不悅,他想聽的可不是這個,輕聲道:“朕當然知道他是老四的人,可正因為他是老四的人,朕才要好生問一問,此人的能力秉性如何?”
張廷玉嚇得一激靈,連忙磕頭道:“奴才與此人並無太多交情,隻是知道此人有度有節,還曾經對人曰‘大事不可糊塗,小事不可不糊塗,若小事不糊塗,則大事必至糊塗也。’想來也是讀過聖賢書的。”
自從田文鏡跟張廷玉攤牌以後,張廷玉便有心將來投靠老四,隻是一時沒個機會,如今聽康熙詢問雍親王的門下,便自感這是個納投名狀的好機會,隻是怎麼說卻尚需細細把握,若是過於偏向,康熙也不是傻子,到時候若是讓康熙以為自家已經投靠了雍親王,那可是天大的一場禍事。
因此在回複康熙的問話時,張廷玉卻有些顧左右而言他的味道,所謂的有度有節,所謂的讀過聖賢書,聽上去倒像那麼回事,可實際上說了跟沒說也沒啥去區彆,這當官的哪一個不是有度有節?哪一個不是讀過書的?
康熙也沒有再繼續追問,也沒有再讓張廷玉繼續猜,很快便下達了旨意,那就是將鄂爾泰升任為西北大軍糧道督辦,全權負責整個西北大軍的後勤軍務。
這一步棋卻是讓張廷玉看得通透,那就是所謂的撫遠大將軍十四阿哥,恐怕是絕無機會禦極天下了。要知道原先的西北大軍,是川陝總督年羹堯在負責督辦糧草軍務,後來隨著年羹堯進軍鄖陽,便將西北大軍的後勤差事給卸任了。
隻是眼看著十四阿哥大權在握,康熙心裡便又有了幾分打鼓,他自然能想到,若是自己真的在戰場上身亡,到時候的大清恐怕會變得四分五裂,那麼想要徹底杜絕這一風險,康熙也就給對方再加上一道鎖鏈,那就是鄂爾泰。
張廷玉多機靈的一個人,很快便將事情的前因後果揣測得清清楚楚,隻是望著康熙的身影,卻是隱隱有些發寒,誰若是再小看康熙老邁,那可真是連死都不知道如何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