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個雞的什麼意思啊?老子來了這麼半天,除了喝茶就是吃菜,好不容易說去叫姑娘了,結果姑娘沒來,來個油膩大叔?找茬兒是吧?”
這是丁不住推門進入雙諧他們那個雅間時聽到的第一句話。
當然了,像丁不住這樣的人物,就算是對方罵得更難聽一點,他也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動怒的。
“嗬……孫少俠,還請稍安勿躁,在下……”丁不住仍是和和氣氣地賠笑著開口。
“在什麼下?”可孫亦諧卻是讓丁老板連句自我介紹都說不出來,直接打斷道,“你也彆廢話了,叫你們老板出來!”
“呃……”丁不住聞言,頓了一下,心說這要求倒是好辦,隨即便應道,“我就是老板。”
“什麼?你?”孫亦諧聽到這兒,立時將眉角一挑,用一雙小眼將丁不住上下掃了兩遍,一副不太信的樣子。
實話說,丁老板看起來確是貌不驚人。
論衣著,他那一身衣裳隻是舒適得體,並沒有什麼光鮮亮麗或昂貴的感覺;論相貌,丁不住二十來歲時是挺帥,但如今已過不惑之年的他早就有些發福,五官也隨著臉盤子上的肉增多而變得不那麼立體和緊湊了,所以孫亦諧那句“油膩大叔”講得也沒錯。
“孫兄,這位確實是這裡的老板,即江湖人稱‘欲王’的有價幫幫主——丁不住,丁老板。”還好,短短兩秒後,認得丁不住的於漸離就搶在孫亦諧說出些更難聽的話以前插嘴做了介紹。
“哦~原來您就是丁老板啊?久仰久仰……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哈哈哈……”孫亦諧那臉皮多厚啊,一聽於漸離確認了對方的身份,馬上就人格分裂般切換了一副嘴臉。
“丁老板,有禮了。”黃東來、胡聞知和法寧見狀,也都順勢與對方抱拳見禮。
在一番簡單的寒暄和互通姓名後,丁不住便也坐了下來。
說來也巧,他這兒剛坐下,正要開口入正題呢,門外又傳來一陣杠鈴般的笑聲。
“嘿嘿……讓幾位爺久等啦,我先叫了六個姑娘過來,您幾位想挑哪……”那王媽媽還沒進門兒,就在門口咋呼開了,但她一開門看到丁老板,後半句話便給噎了回去。
“唷,老板……您怎麼來啦。”王媽媽見到丁不住,那態度馬上就收斂了不少。
“嗯。”丁不住點點頭,他也知道是由於自己來得匆忙,剛好和跑去叫人的王鴇母錯開了,故才有此一出,所以他也並不去怪罪對方打擾了自己,隻是很淡定地應道,“我這兒還有些事要跟幾位客人聊聊,你先帶姑娘們回去吧。”
“誒!是是,老板您請便。”王媽媽得令,順手就將門一關,一轉身又帶著姑娘們走了。
丁不住自己是覺得這沒什麼,但此刻坐在他旁邊的孫亦諧卻是在斜眼瞪著他,仿佛在用眼神說——我真是日了。
因為剛剛孫亦諧已經透過打開的房門瞧見了跟在王鴇母身後的幾個姑娘,那長得……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擱在一般的青樓裡都是能當招牌的水平,結果人家還沒進來,就又被丁不住趕跑了,這“虛晃一槍”可比來都沒來還讓人難受呢。
於是乎,孫亦諧內心壓抑至此的火氣,一下兒就全都轉移到了丁不住身上,雙方隻是剛剛相識,啥都還沒說呢,孫哥已經看對方有點不爽、並帶有一些敵意了。
“不知丁老板,找我們所為何事啊?”另一邊,一眼就破了孫亦諧那點心思的黃東來這時趕緊開口,以防孫哥惱怒之下突然又蹦出幾句丟人的話來。
“黃少俠,在座的都是聰明人,丁某也不拐彎抹角了。”丁不住在來之前,已經在腦中將孫黃二人推定為扮豬吃虎的陽謀高手,所以此處他也不裝什麼孫子了,直言道,“我,想從你們那兒買一樣東西……你們開個價吧。”
“哦?什麼東西?”黃東來聞言疑道。
黃東來是真在問,但丁不住覺得對方這是在明知故問。
不過,丁不住也不打算就這麼一句話跟對方再扯個八句,所以他立馬就從懷中掏出了“尋蠶戒”,並攤開手掌、托著戒指,將其展示在了眾人眼前,再言道:“這件東西。”
其實吧,他要是不把這扳指拿出來,孫黃倆人猜半小時都未必猜得出他想買啥,但東西拿出來了、落在眼裡了,孫亦諧和黃東來自然也就認出了這是孫亦諧當初用四盜遺物裡的百川錢莊櫃票所取出來的……那個來曆不明的扳指。
這一刻,孫黃腦中幾乎是同時蹦出了同一個推論——這姓丁的趁咱們不在,去客棧動了咱們的行李。
緊接著,兩人便將眼神一對,雖沒有說半個字,但明顯都已明白了彼此的想法,且他們在對待丁不住的態度上,也已瞬間達成了共識。
“嗬嗬嗬……”一息過後,孫亦諧發出了一陣虛偽的笑聲,邊笑就邊衝丁不住道,“丁老板說笑了,東西都在你手上了,還談啥買不買的?”他微頓半秒,給丁不住一個嘲諷的眼神,“丁老板若有意,咱行李裡還有什麼是您看得上的,也隨便拿去就是了,就當咱們交你這個朋友。”
這話字麵上像是在充大方,實際上儼然是處處帶刺,且包含了點試探的意圖。
而丁不住那邊呢,像這種程度的唇槍舌劍,他肯定也還接得住:“那怎麼成?俗話說,親兄弟還明算賬呢,我丁不住又怎麼能隨便占朋友的便宜?”說著,他就指了指手中的扳指,“這東西此刻之所以在我手上,隻因我擔心如此貴重之物被放在客棧裡無人看管太過危險,這才會先斬後奏幫二位取來、先行保管……今天這買賣若是咱們最後沒談成,丁某自當物歸原主,將其雙手奉還。”
他這幾句,誰都知道是在騙人,而且話裡用的也完全是強盜邏輯,但並不妨礙這話奏效。
江湖就是這樣,隻要伱有足夠的名氣、身份、或實力……就算你偶爾把黑的說成白的,彆人也照樣得給你麵子,把你說的事兒給認了。
事實上,很多時候,這樣做的結果反而比大家都耿直地說真話要更好。
因為說真話,是要付出代價的,不僅是說的人要付,聽的人也要付,認可的人要付,不認可的人更要付……
但一些假話,往往卻能讓矛盾迅速消失、能讓大家都保有體麵,事後大家再按一定的規則重新分配和交換一下利益,那不比動刀動槍要強?
眼下,丁不住就這麼順著孫亦諧的發言,用一段強詞奪理、冠冕堂皇的說辭,把自己派人去偷翻人家行李並盜走扳指的事兒強行給揭過去了。
而在他說完這段後,除了孫黃之外另外三人,自也都聽明白了實際發生了什麼。
那麼,接下來就要看孫黃識不識這茬兒了……
他倆要是立馬就一拍桌子站起來,明指丁不住所言都是放屁,那大家便是撕破臉皮準備開打,也就是得“拚實力”了。
不過……大夥兒看咱這書那麼久了,想必也是了解孫黃二人的,他們在沒什麼把握的情況下,一般不會這樣做。
眾所周知,栽在星輝樓裡的江湖和綠林道人物無數,這其中試圖靠武力脫身的人絕對不少,但從沒聽說過有人成功的,所以鬼知道丁不住養了多少高手來看場子?
而雙諧的身邊此刻隻有三個幫手:一個於漸離,雖然他和孫黃有交情,但似乎和丁不住也是舊識,真打起來他會幫誰還不好說呢;第二個胡聞知,與孫黃的交情也並不深,可能還不如於漸離;第三個法寧,就更彆提了,今兒才剛認識的,而且他渾身都透出一種一旦遇到衝突就往旁邊一縮的“中立派”氣場,絕逼靠不住。
這麼一權衡,跟丁不住直接翻臉大概率沒好果子吃,再者說,雙諧到這會兒還不知道丁不住為什麼對這個扳指感興趣呢,就不如先順著對方來,看看能不能從丁不住那裡獲悉這扳指的情報。
“哈哈哈哈……”在丁不住那話音落地後,雙諧幾乎是同時發出了汪汪大笑。
接著,還是黃東來先止笑言道:“丁老板,真是仗義君子,黃某佩服、佩服。”
“不,你錯了。”孫亦諧隨即也接道,“丁老板已經不是君子可以形容的了,那簡直就是聖人呐!要是換了我,得了這麼貴重的東西,早就自己咪起來了,我不說誰知道啊?對不對?”
這倆貨其實現在心裡也挺疑惑,因為他們並不知道丁不住的那番腦補,所以在他們看來,丁不住已經偷了他們的東西,又主動來到他們麵前展示並說要買,多少有點令人費解。
但這……並不妨礙他倆陰陽怪氣幾句來發泄不滿。
倘若丁不住知道了孫黃二人是真的不清楚扳指的秘密,而孫黃二人也知道了丁不住是想多了,那雙方自會理解這就是個“傻逼克高手”的情況而已,但現在他們還是在拉扯。
“二位過譽了,丁某愧不敢當……”另一邊,丁不住好歹也是要點兒臉的人,雙諧這幾句怪腔落在他耳朵裡那是真膈應,他也隻好說兩句軟話,那意思裡——我都把這事兒揭過去了,你倆就當我認個錯,彆再提了行嗎?
而就在這一刻,好奇心被勾起的法寧,總算是用一個問題打開了雙方這僵持的局麵:“所以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呢?”
此話一出,必須強裝自己知道這事兒的孫黃心裡可算鬆了口氣,心說終於有人問了。
“哈哈……原來見多識廣的法先生,也不識得此物嗎?”丁不住見有坡兒下驢,也是趕緊就下,反正能扯開話題就比跟孫黃繼續扯皮強,於是他馬上就笑嗬嗬地回道,“這便是那三十多年前,曾在江湖上掀起過一陣腥風血雨的‘尋蠶戒’啊。”
丁不住本以為,自己這話一出口,高低都能讓雙諧之外的三人(他以為雙諧知道尋蠶戒的事)倒吸一口涼氣兒。
可沒想到,法寧聽到這句,隻是一臉的疑惑;胡聞知呢,露出了一種若有所思的表情;而最離譜的就是於漸離了,他好像對這話題根本不感興趣,故已經自顧自的抄起了筷子在旁吃菜……涼氣兒他是沒吸,涼皮兒倒是吸了好幾口。
“怎麼?幾位都沒聽過嗎?”丁不住這下倒是有點兒懵了。
“那肯定啊,三十年前我還沒出生呢。”法寧回道。
“啊?”丁不住一愣,“法先生您和我不是同輩人嗎?”
他也沒彆的意思,法寧這長相,配上一副朙朝時期的黑框眼鏡,看著確實得四十往上。
“冊那,我今年才二十幾歲好伐?”法寧撇嘴道。
“哦!我想起來了!”忽然,一旁的胡聞知好像思考完了,猛地來了句,“是不是傳說中曾經拯救中原武林於危難的‘六俠’所留下的那個尋蠶戒?”
“對對對,胡先生您知道?”丁不住見終於有個識茬兒的,趕緊接話。
“你一說這名兒我就想起來了,小時候的確聽師父說過這麼個故事。”胡聞知若有所思地念道,“好像還有首什麼詩……”
“天蠶崖上隱天窟,窟內神繭葬神軀,神軀再變神血現,血照天蠶功蓋天。”丁不住直接就把這四句給念了出來,並接道,“三十年前,這首詩曾在武林中盛傳一時……”他說著,看向了胡聞知,“想來,胡先生也是武林名門之後?”
“嗬……哪裡哪裡。”胡聞知笑了笑,“胡某出身寒微,隻是家師與漕幫祖上頗有淵源,我自小便也耳濡目染,聽過不少江湖傳說。”
“哎~胡先生過謙了,丁某一看便知你絕非泛泛之輩。”儘管不久前丁不住還把胡聞知當作是個無名小卒,但此時他卻是絲毫不吝吹捧之詞,“那想必關於尋蠶戒的來曆,你也聽說過吧?”
“對對對,老胡你也彆客氣了,趕緊說出來讓w……哇嚏!”孫亦諧那個“我們”的“我”字已經從嘴裡嗞出來半個音兒了,結果又被他拐個彎兒、假裝打個噴嚏給遮過去了,“嘶……不好意思啊……”他又假裝吸了吸鼻涕,再道,“老胡你趕緊說出來讓法先生也聽一聽唄。”
列位,還彆說,丁不住真就被他這手給混過去了……依然沒意識到他也不知道尋蠶戒是啥。
那胡聞知也無所謂,講就講吧,反正在他看來這故事也不是什麼秘密,畢竟連當初還是個孩子的他都聽過。
於是,他就順勢給自己倒了一小杯酒,一飲而儘,算是潤了潤嗓子,同時也是趁這口酒的功夫理一下思緒。
篤——
待酒杯放回桌上,胡聞知的講述也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