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
老舊的木門嘎吱作響,一開一合之間,丁不住已邁步進了屋。
這年的他,二十四歲,個頭兒不高不矮,相貌也算端正。
他一進屋,妻子便迎上前來,伸手幫他撣去肩上的風雪,他默默站在那兒,邊搓手邊等著妻子撣完。
片刻後,丁不住來到了桌邊坐下,妻子給他倒上了一杯熱茶,而同時,他也從懷裡掏出了一樣東西,放到了桌上。
妻子看到那東西時,愣了一下,而丁不住則是抬頭,用一種頗為得意的表情看了看妻子,然後再隨手抄起桌上的一根筷子,將他拿出的那個荷葉包挑破,露出了包在裡麵的、那隻還在冒著熱氣的燒雞。
其實妻子剛才已經隱隱通過氣味察覺到了這是什麼,但在親眼確認後,她還是有些驚訝,所以她立馬給丁不住打了幾個手勢,詢問他這是哪兒來的。
至此,丁不住自走進家門後才第一次開口,他一邊用手比劃,一邊對妻子說道:“放心,我沒去賭,今兒運氣好,乾活兒時拿了份賞錢。”
妻子聞言,笑了笑,然後就把那隻燒雞拿起,轉身去灶台那兒忙活了。
丁不住呢,便又起身走到旁邊的炕頭那兒,去看了看自己那正在熟睡的兒子。
丁不住的這個兒子,眼瞅著都快三歲了,但直到上個月都還不會說話,丁不住本來很擔心這孩子會和其母親一樣先天聾啞,卻沒想到半個月前這娃突然就開口了,這可讓丁不住喜出望外。
甚至讓他這個村兒裡出了名的賴漢產生了要從此改邪歸正的想法,他對妻子的態度也有了很大的變化。
說起丁不住這妻子張氏,確是個苦命人,在那個年頭,縱然是富人家中,聾啞的孩子都很難有什麼好的結局,更彆說張氏這種生在窮苦人家的聾啞女孩……可以說能長大成人就已不易了。
在二十歲那年,張氏被趕出門一般,嫁給了村裡沒人肯嫁的賴漢丁不住;他們這樁婚事呢,純粹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僅是張氏身不由己,那丁不住也不樂意。
您彆看他丁不住平日裡好吃懶做、遊手好閒,動不動還喜歡去賭……他對自己可是很“普信”的。
十幾年前,丁不住的爹娘還在乾小買賣,家裡還算襯點兒錢,所以丁不住小時候也去念過幾年書,甚至結交過一些官宦子弟。然而,好景不長,到丁不住十四五歲的時候,家裡的買賣賠了錢,乾不下去了,他們一家三口不得不回到了破舊的祖屋中務農為生,私塾他自然也是上不起了。
幸好丁不住的爹娘本來也是勤勉之人,即便是務農,家裡的日子也算過得去。
但丁不住從小養成的少爺秉性卻是沒能隨著生活的落差而迅速褪去,加上他又正是愛玩的年紀……長話短說,經過他四五年的努力呢,在十九歲那年,他成功讓家裡從“還過得去”變成了“過不下去”,他自己也早已成了個遠近馳名的賴漢。
也就是那一年,丁不住的爹娘雙雙患病,二老自覺時日無多,便幾乎花光了棺材本,這才幫丁不住說下了一門親事,而像丁不住這種擁有“火坑式口碑”的人,能把閨女往他那兒推的也實屬不多,最後還是張氏命苦,和他們家落定了這門親事。
當時丁不住還不乾呢,他覺得自己風流倜儻啊,怎麼能娶一個又聾又啞、相貌粗醜、還比自己大幾個月的女人為妻?
但事到如今,他說了也不算,眼瞅著爹娘都快被氣死了,丁不住是不答應也得答應。
親事辦完後不久,丁不住的爹娘似乎也是了卻了心願般相繼去世了,而隨著他們的死,家裡那幾畝地也就荒了,好吃懶做又沾賭的丁不住就靠著到處打短工和賭博過日子;值得慶幸的是,因為他認識字,加上年少時高低也跟一些達官顯貴打過交道,所以說話辦事的能力上,他其實並不差,找活兒乾時確實是有一定優勢的,姑且餓不死。
但是丁不住對他這個媳婦,那可說是十分嫌棄,隔三差五有點兒不順心了就罵媳婦出氣,後來張氏懷有身孕了他才有所收斂,可等孩子長到了一兩歲,因為一直沒開口說話,丁不住對媳婦的態度又降到了冰點。
直到……半個月前,隨著孩子開口說話,丁不住像是突然開竅了一樣,發生了很大的改變。
從那時起,他不再去賭博,並和所有的狐朋狗友們斷絕了往來,乾活兒也變得殷勤起來,他對妻子張氏的態度也日漸變好。
就仿佛一夜之間,那個早在十年前就該有所改變的少爺,終於放下了他少爺的身段,選擇了長大。
或者可以說——他,認命了。
那一天,那一刻,他打心裡覺得:我這輩子就和他們娘兒倆一起好好過,其實也不錯吧。
“爹爹……”不知是不是因為聞到了燒雞的香味,沒多會兒,炕上的孩子自己就醒了,他睡眼惺忪地望著身邊的丁不住,奶聲奶氣地叫了一聲。
“誒~乖,爹爹抱。”丁不住也甚是歡喜,親親熱熱地抱起兒子,逗了他一會兒,見妻子那邊準備得差不多了,便來到了桌旁。
張氏此時已將雞肉分好,又盛了幾碗熱粥,切好了兩個鹹口兒的小菜,一家人的晚飯這就算齊了。
丁不住讓兒子坐在自己腿上,先起筷往妻子碗裡夾了塊雞腿,然後再小心翼翼擓了一勺粥,吹涼了,再往兒子嘴裡送,接著就這麼一口粥一口肉這麼喂著孩子。
張氏在一旁看著,也是不禁抹了抹眼淚,她心中也在暗暗感謝上蒼,自己這輩子吃的苦,終於是到頭了。
………………
篤,篤。
門外,兩聲輕叩,將趴在桌上睡著了的丁不住喚醒過來。
“唔……進……”他一邊將腦袋從自己那條已經麻了的右臂上抬起,一邊呢喃著應道。
吱——
華貴的門扉嘎吱作響,一開一合之間,一名容貌秀美的女子已挪步進了屋內。
她規規矩矩地停在了一扇由花梨木雕築、金箔裝點的屏風後,輕聲稟道:“老板,有貴客到。”
“嗯……”丁不住拿起了麵前一杯不知倒出來多久的酒水,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一口悶了下去,再開口道,“啊——什麼來頭?”
“孫亦諧,黃東來。”屏風後的女子答道。
“哦?”丁不住聞言後,用他那還懵著的腦子思索了短短的幾秒,便接道,“我記得……他們幾個月前出海去東瀛了吧?這是回來了,還是冒充的啊?”
“因他們幾位無人引見,是在押茶錢時自行留的姓名,故奴婢也不敢斷言真假,不過看他們的容貌,確是與傳言中十分相像。”女子回道。
“行……”就在對方回這句話的功夫,丁不住已經完全清醒過來,他的表情和語氣也都變得更加穩健,“你讓王媽媽先去探一探他們,待我準備片刻,便親自去會一會這‘東諧西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