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蓋世雙諧!
這個被佐原氏奉為“神明”的生物,來到地球也有五百四十年了。
在這漫長的歲月中,其實它從未產生過身為“神”的自覺,因為由始至終,它根本就不曾理解過人類對於鬼神的崇拜、也不理解何為信仰。
這種“不理解”,是物種差異導致的,就好比先天沒有聽力的生物注定無法理解音樂一樣——這個“神明”並沒有人類認知當中被歸為“感情”或“感性”的大部分感受。
在它看來,所謂的信仰,大抵是一種建立在謊言基礎上的、帶有不確定性和不公平的交易行為;這種行為理應是不成立的,但在人類身上卻可以發生……它不知道為什麼,也不想知道,畢竟它不“好奇”。
但它還是在人類主動提供了這種交易時,選擇了接受,因為它確實“需要”人類的幫助才能在這個星球繼續生存下去。
當然,不管經曆了多少次,它都不會對這些“祭祀”存有任何“感激”的想法。
就如同眼下,即便被黃東來那沾了新鮮大糞的雙腳從天而降螺旋飛踹,“神明”也沒有萌生絲毫“厭惡”或者“仇恨”之類的情緒……它隻是默默地對黃東來的行動做出了應對。
呋——
下一秒,伴隨著一聲非常輕的、如同一滴墨水浸到紙上的動靜,黃東來的下墜停止了。
站在黃東來的角度,當其腳尖接觸到這“神明”頭頂的刹那,便覺身體一輕、一滯,然後其下墜所產生的動能就仿佛在這一瞬間直接消失了一般。
回過神來,他已經穩穩站在了“神明”的頭上。
這種異常的落地方式,看似輕鬆,實則讓黃東來的身體產生了相當程度不適……想象一下,當你從一個相當高的地方落下時,你的身體會如何反應?你的膝蓋、腰部、背部等等一眾關節和肌肉是不是都會本能地做出彎曲和卸力的準備?而若這種下墜感突然消失了,你的身體又會如何?
其實這裡有個大家都經曆過的例子,就是當你做夢夢到自己正在墜落,然後又陡然驚醒的時刻,在那醒來後的幾秒乃至幾十秒的時間裡,從你身上緩緩褪去的那種難受的感覺,再放大個幾倍,差不多就是黃東來此刻的感受了。
“你……你是什麼人?”短暫的沉默後,首先鎮定下來並且衝著高處喊話的人,還是佐原宗我。
黃東來這會兒還在消化落下後產生的不適,被對方這麼一問,還真有點猝不及防。
好在他和孫亦諧以前招搖撞騙的經驗有點多,遇到這種情況,他也是一張口就有詞兒啊:“吾乃中原上仙,法號旭東,爾等凡夫俗子,見本仙降世臨凡,還不速速參拜?”
言畢,底下的佐原眾麵麵相覷,不知所措。
又一次沉默降臨,並在數秒後就變為了一片竊竊私語。
“喔靠?這都行?”黃東來一看這些佐原眾的反應,心裡也是一驚。
本來他並沒有對自己這句不過腦子的瞎掰抱有太大期望,但沒想到這幫人聽罷居然有點將信將疑了,那這倒是個機會……此刻務必要先聲奪人,哪怕唬也得把他們給唬住了,這樣就有機會蒙混過關。
於是,一息過後,黃東來飽提內力,用了一手在東瀛這邊幾乎不可能見到的內功擴音之法,喝道:“放肆!得吾仙令,非但不拜,還敢對本仙妄加議論,指指點點?”
這一嗓子,在湖上穀這地形喊出來,那是“效果拔群”啊。
這下這幫佐原眾是真被他給鎮住了,紛紛跪下喊起了“上仙息怒”;在這群人的眼裡,黃東來確實是“從天而降”,而他這個將說話聲變得如此巨大的能力也是他們沒見過的,甚至他現在還踩在了他們那“神明”的頭上,“神明”也沒有任何抵抗的樣子。
按照人類的思維,被另一個人或生物踩在頭上,是一種“被征服”、“被打敗”或“被羞辱”時才會呈現的狀態,是屈服的表現——如今“神明”大人竟然能任由這位“旭東仙人”這樣做,那應該證明了這位仙人是比“神明”更厲害的存在?
當然了,這無疑是佐原眾又一個一廂情願的想法……
對他們的“神明”來說,首先“頭”這個概念就有待商榷,它的身體本就不應按照人類對地球生物身體結構的認識來歸類;其次,它也沒有什麼“屈服”、“尊嚴”之類的概念。
換成人類的角度比喻,“神明”此刻在經曆的事情,就像你在公園裡坐著,抬頭看到一片花瓣慢慢落向你的鼻子,然後你隨手將其接住,這個過程中你自然不會覺得這片花瓣打敗或羞辱了你。
至於黃東來的腳上沾屎什麼的,那就更無所謂了,“神明”又沒有人類的嗅覺和味覺係統,更不會遵循人類對於臟淨美醜的定義,在它眼裡人類的排泄物和人類身上生成的其他東西沒太大區彆。
這些年裡它吞噬過的人類那麼多,什麼頭發、指甲、衣服、汙垢、泥土……它也是照單全收的,那血液和殘留在人體內的排泄物又算什麼呢?
但是……
片刻後,這“神明”還是采取了一項對人類來說是災難的行動——它發動了“繧潮”。
可能有人會覺得奇怪,這兒不是說了半天這貨各種無所謂嗎?那它怎麼突然就掀桌子了呢?
這個如果用“神明”的邏輯來解釋的話就是:因為察覺到“交易”被影響了,自己的“生存”受到了威脅,所以必須采取行動。
是的,“神明”確實不在乎黃東來的穢物踐踏,甚至沒覺得黃東來是在攻擊自己,但黃東來的言行動搖了佐原眾的信仰,這是“神明”不能姑息的。
它雖然不理解信仰,但它是知道佐原氏這套“祭祀係統”的運轉規律的,眼下佐原眾的思維被黃東來的言語所影響,產生了有比“神明”更加偉大的仙人的認知,繼而就有一些人萌生了“更改一直以來的交易行為”的念頭。
這些意識層麵的變化,或者說心理活動,對人類來說並不是那麼容易察覺,或者說即便有所察覺也不能精準觀測的東西。
但對這外星生物來講,觀測這些就跟觀看寫在紙上的數字一樣清晰……
看到這兒肯定又有人要問了,既然這樣,那它為什麼還不能理解人類很多“非理性”的想法呢?
那我隻能說,列位從小應該也學了不少數學定理和公式,我們用這些公式來解題、計算出一些答案是沒問題的,但讓我們去研究這些東西本身,就是另一回事了。
說回當下……
這“神明”隻是一個念頭,繧潮便毫無征兆地開始了。
這一刻,在場所有人的“視覺”都受到了汙染,無論他們是睜眼還是閉眼的狀態,他們的眼中、或者說大腦裡,都隻能看到一片片色彩如同過度曝光後的照片那樣的怪異畫麵。
與之同步的,是一些混合著聲音、溫感、如同記憶、卻又不是第一視角、甚至不是單一視角的東西,洶湧地侵入眾人的腦海。
具有一定現代知識的黃東來很快便意識到,他此刻正在經受的……並不是單純的視覺或精神汙染,而是在體驗一種人類並不擁有、且人類的生理構造也無法完美承載的“未知感官”。
這或許就是這個“神明”所擁有的感官,或感官之一,而“神明”現在所做的就是用某種方式與周圍的人類“分享”了它的這種能力。
想必很多人都想象過自己擁有“超能力”或“超感官”時會是個什麼狀態,常見的就是所謂的“千裡眼”、“順風耳”,但實際當人的某一種五感放大到……不用多,十倍以上後,隨著而來的恐怕隻會是難以名狀的痛苦。
所以即便是武俠中常見的眼功耳功,理應也隻是加強數倍後的視力和聽力而已,且必須是“可控”的,若不刻意去施展就會回到接近常人的狀態,這才合理。
畢竟我們的神經係統根本承受不了哪怕隻是我們本來就擁有的五感被加強太多後的狀態,更不用說某種超越我們認識的、更高維的感官了。
但“繧潮”的效果還遠不止於此,這隻是個開始……
第一波感官汙染很快就影響了這佐原藩中的每一個人,距離似乎並不是什麼問題,無論是站在“神明”頭頂的黃東來還是遠在城堡中的孫亦諧和慶次郎,都是同時“看”到那“色彩”的。
而接下來的第二波異變,是在十餘秒後,在感官汙染逐漸褪去之際,於一陣頭疼和恍惚中,黃東來的身體又一次在完全沒感覺到任何移動或衝擊的前提下發生了位置變化。
當他再度用自己的視覺睜眼看向周圍,他已不在那湖上穀內,而是來到了佐原國內某處,一片積水的稻田上。
這田裡的積水,不知為何已成紅色,頭頂的夜空也隱隱泛著紅光。
天上,本該懸著月亮的地方,現在懸著一隻眼睛。
每一個身處佐原的人,不管是在室內還是室外,此刻都能感覺到一種強烈的、被注視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