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在蜀地曾出現過一個由五人組成的小團體。
這五人分彆是——
老大“賽麒麟”徐光,家財萬貫,文武雙全,樂善好施,俠義無雙。
老二“錦判官”王騶,智略不凡,鐵畫銀鉤,能言善辯,眼力過人。
老三“斬惡屠刀”鄒犇,膂力如牛,凶性如虎,愛憎分明,義字當先。
老四“蜀中飛燕”寧昭,輕功卓絕,英姿颯颯,懲惡除奸,女中丈夫。
老五“玉麵生”楊辯,溫文爾雅,風流倜儻,聰明絕頂,嫉惡如仇。
這五位,原本皆是各自為戰的江湖俠客,彼此間並不認識,隻是在一次機緣巧合之下,五人於成都相遇了。
那個年頭的江湖兒女,遇到意氣相投的同道,幾杯酒下肚後就決定結拜是很平常的事,就這樣……他們五個在相識後不久,就結為了異姓兄妹,並以“錦城五俠”自居。
此後,這“五俠”也確實在蜀中做了不少行俠仗義的好事,可謂一時美談。
然,日子久了,“美談”也可能變成“怪談”……
就比如眼下,十二年後,同樣是這五個人,竟成了一窩開黑店的土匪,乾的儘是那草菅人命、喪心病狂的買賣。
你說這離譜嗎?
其實也不算離譜,十多年的經曆,足夠把任何人轉變成完全不同的樣子。
曾以為自家的祖產幾輩子也花不完的徐光,因在聲名大噪後做的善事越來越多,不知不覺家裡那金山銀山也給搬空了。
而當他的家財開始無法維持他那體麵的生活時,他非但沒有得到以前那些被他接濟的人的報答和幫助,還被彆人給怨恨上了……
這就叫“升米恩,鬥米仇”啊。
自認為“智略過人”的王騶呢,因為喜歡當“法外判官”,用自己的“智慧”和“三寸不爛之舌”幫人解決麻煩、調停矛盾、辨明是非……所以在不久之後,他自己就惹上了一身的是非。
說到底,人難免有看走眼的時候,而王騶的智商和情商也並沒有他自己想象中那麼高;很多時候,他用那種“要讓所有人都滿意”的思路去辦事,到最後造成的結果卻是引得“所有人都不滿”,這些不滿,慢慢也都算到了他的頭上。
再說那鄒犇,本就是個衝動的莽夫,出手也沒輕沒重,屬於很容易一步踏錯誤入歧途的類型。
有時他聽信一麵之詞,錯手傷了乃至殺害了好人,最後隻能讓兄弟姐妹們一同給他擦屁股,幫他再去殺了另一方扯平,另外還得賠償被害者損失。
這種事出多了之後,鄒犇難免受到其他四人的指責;他腦子不好使、嘴又笨,很多時候想不明白自己錯在哪兒,但又無法去反駁其他人,委屈之下他就借酒澆愁,而這……又讓他的性格越發暴戾。
至於寧昭和楊辯這兩人的轉變,無他,隻因他倆談了一場戀愛。
楊辯這個人呢,簡單說吧,就是個“渣男”,跟段正淳那個路子差不多——仗著自己英俊又有才華,四處留情,見一個愛一個。
你若問他,在他心裡這些女人孰輕孰重,他絕對咬死說一視同仁,意思就是“我全都要”唄。
這種人可怕的地方在哪兒?就在於他並沒有說謊,他是真的“一視同仁”,他在內心已經說服了自己,給自己洗了腦,把自己塑造成了一個無法控製自己濫情的情聖,女人們如果讓他做選擇,他還要作出一副很痛苦的樣子,好像都是彆人在逼他,他並沒有錯、而是無能為力。
寧昭堂堂的女俠能受你這氣?你要做段正淳是吧?那我當回刀白鳳不過分吧?
於是寧昭就去把老三給睡了。
因為老三整天醉醺醺的好下手嘛,再說老三這人重義氣、腦子又比較笨,寧昭隻要拿這事兒威脅他,那老三以後還不得對寧昭言聽計從?
當然了,這事兒也沒瞞太久,畢竟楊辯才是這五人中最聰明的一個,他能看不出蛛絲馬跡嗎?
但事已至此,他又能如何呢?跟老三翻臉?還是用雙標去譴責寧昭?
這時的楊辯忽然發現自己很心痛,他發現自己並不是“一視同仁”的,原來寧昭在他的心裡確實比其他的女人分量要重一些。
可惜這世上很多事情,是覆水難收。
此後寧昭和楊辯雖然表麵上沒有翻臉,但芥蒂是永遠留下了……楊辯他一麵假裝不知寧昭和老三的事,一麵在外麵變本加厲地拈花惹草,常年混跡於煙花之地;寧昭呢,看楊辯一直不表態,內心的恨意和不甘不斷翻湧,性格也日複一日地扭曲起來。
看到這兒想必列位看官也看出來了……
這五名曾經懷著俠義之心的男女,假如他們從未相遇相識、也不曾結拜,也許他們會有完全不同的結局。
可正因為他們走到了一起,憑著“五俠”之名而聲名鵲起,才讓他們中的一些人因急速膨脹的聲望而迷失了自我,另一些則因愛生恨、自暴自棄。
他們每一個都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做錯了什麼,以至於要經受那麼多的痛苦,並逐漸淪落、乃至墮落……
他們隻知道,回過神時,“錦城五俠”這四個字,已是從有口皆碑,變成了聲名狼藉。
那好,既然江湖負我,便不要怪我負江湖。
當不成俠,我們還做不成匪嗎?
數年後,早已沒再被當成“俠”的五人,來了個一不做二不休,落草為寇。
而人一旦踏出了通過傷害彆人來謀生的那一步,就很難再回頭了,其泯滅人性的程度往往會伴隨著作惡的時間以及能力的上限不斷增加。
時至今日,這五人已經沿沱江一帶作案多年,害人無數。
原本相貌英偉的“賽麒麟”,如今變成了個油膩的客棧掌櫃。
那一臉正氣的“錦判官”,現在是個一臉勢利的店小二。
“斬惡屠刀”呢,成了“人肉屠夫”。
還有曾那個讓不少江湖大俠也不禁要多看兩眼的“蜀中飛燕”,已成了個濃妝豔抹的媚俗廚娘。
而最後的最後,變化最大的,還得屬“玉麵生”了……
有些人是被酒色“掏空了身體”,但楊辯正相反,他是被“填滿了”——經過這十多年的胡吃海塞,當年迷倒萬千少女的“玉麵生”,竟變成了一個形容猥瑣、言語粗俗的大胖子。
當然,這個胖子,此刻已成糊糊了……
您還彆覺得不動子打楊辯的這一拳是用了什麼道法或者內力,都不是。
可能有記性好的看官還記得,咱前文有說過,不動子是一名“Hyperion體質”者,屬於基因突變出來的“天生神力”,這種人的力量即便不經過任何鍛煉也在常人的幾十倍以上,且會隨著年齡的增加自然增長,通常於壯年時達到峰值。
而不動子作為一個修道之人,已經在“青年”到“壯年”的這個時期維持了一百來年了,就憑他現在的這個身體能力,如果是在極度憤怒的情況下,一拳能打死什麼東西那真不好說……
眼下,在不動子這一拳過後,整個屋裡頓時鴉雀無聲,就連那對正在慘嚎的夫婦和那個哭鬨的孩子都給驚得呆住了。
徐光、王騶、鄒犇、寧昭一時間甚至沒反應過來眼前究竟發生了什麼。
你要說江湖上有沒有人能在彈指間用兵器把人砍成數十塊的,那應該是有的,但這樣的高手不會很多,且他們在非必要情況下也不太會這樣操作。
但你要問有沒有人能在一瞬間徒手把對方變成液態般糊個滿牆滿地的……這是真沒人見過。
“伱……你……”數秒後,第一個露出凶厲的神色並開口說話的人,是寧昭。
她對楊辯的感情是複雜的,即便兩人已交惡多年,物是人非,但當楊辯真的死在她麵前時,她還是第一時間感到了悲傷和憤怒。
“我殺了你!”寧昭說著,身形已動。
飆升的腎上腺素讓她的體能在這一刻突破了極限,她幾乎是催起了十二成內力,轟出了驚天的一掌。
嘭——
但,在不動子反擊的拳頭的麵前,這依然是徒勞的,寧昭馬上就和楊辯得到了相同的下場。
“啊——”這下就輪到鄒犇急了。
他當即撒手放開了石台上的孩子,持刀衝著不動子狂吼著猛衝而來。
同一時刻,也不知是不是被老三的吼聲喚回了神,徐光和王騶也都出手了。
鄒犇倒是沒想那麼多,不過徐光和王騶的出手顯然是經過思考的,老江湖的戰鬥經驗已讓他們判斷出眼前的道士戰力非常,必須集眾人之力快速全力格殺,方有取勝的機會。
因此,看到老三衝上去後,徐王二人馬上跟進,分彆轟出了兩道掌風。
麵對這番狂烈的攻勢,不動子麵不改色,他隻是從容地向前邁出一步,避過兩側掌風的同時,便伸手握住了鄒犇持刀手的手腕。
儘管鄒犇的動作在旁人看來並不慢,其刀法亦是殺氣十足,但在不動子眼裡,這刀卻是又慢又軟,可隨意拿捏。
下一秒,隻見不動子死死扣住鄒犇的手腕,將其整個人如鏈球般在半空甩了一圈,反手扔出,砸向了遠處的徐光。
這一甩,還沒脫手呢,鄒犇整條胳膊的骨頭就都碎了,他的意識也在其身體的加速過程中消失……
而站在徐光的角度,這一刻,就仿佛有一個在秒內由0加速到了時速400公裡的人肉火車頭朝自己飛撞了過來,彆說閃躲了,他連喊一嗓子都來不及,就被砸進了牆裡。
也不知道徐光和鄒犇是哪個先斷氣的,但他們無疑都沒能從這次撞擊中活下來。
“你……你彆過來!”王騶看到四位兄妹在短短十餘秒間就相繼去世,便徹底打消了正麵對抗眼前這個道士的想法,事實上,他現在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噩夢、懷疑這道士是不是妖怪之類的東西,“你敢再進一步我就殺了他!”
王騶一邊吼著,一邊就抓起了石台上那個七八歲的男孩,擋在了自己身前。
男孩被他用胳膊鉗起,勒住了肋部,吃疼之下,又開始哇哇大哭,孩子的父母也在哭聲中回過神,一邊繼續掙著身上的繩索,一邊苦苦哀求起來。
不動子不作聲,盯著王騶看了幾秒。
這幾秒,讓王騶頭皮發麻,他隻覺不動子的眼神好像一把尖刀,正將其剮心剖肝,曝屍於市。
“今天我饒你不死,你就會悔改嗎?”數秒過後,不動子忽然開口問道。
“哼……”王騶冷哼一聲,儘管極力控製,但他的說話聲還是不住地顫抖,“我說我會,你信嗎?”
“我信不信,不重要。”不動子接道,“重要的是,你自己信不信?”
王騶沒接這話,因為一時間他也不知道自己信不信。
“在信不信之後,你又得問自己,能不能?”不動子接著道,“而在‘能不能’之後,就是‘配不配’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王騶在驚疑之中,又生出了幾分怒來。
“我想說的是……”不動子道,“你與其像現在這樣……半人不鬼地繼續活下去,不如就隨你這四個同黨一起痛痛快快地死在這裡算了。”
“我……我……”王騶的眼神中有了猶豫,他確實在思考,今天就算他活了下來,以後他的人生會是怎樣?
是繼續作惡為生,還是洗心革麵?
繼續作惡,他還會害死更多人,且自己遲早也是和今天一樣不得善終。
洗心革麵……他還能嗎?他還配嗎?
要知道,想要重拾良心,就要受良心的譴責,王騶想想自己這些年做過的事,恐怕自己受不了那樣的譴責。
“還是說,你現在還不想決定,隻是覺得‘好死不如賴活著’,總之先過了眼前這關再說?”不動子觀察了他一會兒,又說道。
“彆說了!”王騶喝了一聲,便把手裡的孩子放下了,“道士,你說得對……我們義兄妹五人,行善在一起,作惡也在一起,現在他們都死了,我一個人活著,也沒什麼意思了……我王騶原不是什麼貪生怕死之人,更不是什麼宵小之輩!現在我淪落至此,自認也枉再為人,你就再伸伸手,把我一並‘度’了,給個痛快吧!”
“好,總算你還有一絲人性,來世好好做人吧。”不動子說完這句,便抬指一彈,僅用指風就將對方爆了頭。
到這會兒列位其實也能看出來了,不動子若想早點解決問題,完全不用跟王騶說這幾句話,隻要他願意,隨時可以在王騶殺死孩子之前於遠距離上將對方瞬間斃命。
但……他還是給了王騶一次在最後時刻“放下屠刀”的機會。
儘管不動子從頭到尾都沒打算放過這五人中任何一人,但有些事情,如果是舉手之勞、順勢而為的,他還是會去做的。
不勉強,也不動搖。
不虛偽,也不手軟。
這就是不動子入世時遇到邪惡的做法,比起許多略顯婆媽的同道來,不動子無疑是更傾向於“不給這世上留後患”的那種剛猛之士。
當年那峨眉太皞宗的“觀珩子”要是遇上了他,怕是早就五雷誅滅了,哪兒還有可能再出來興風作浪?
但是,不動子這種快刀斬亂麻、基本上不留餘地的風格,也讓很多其他宗門的同道對他頗有微詞。
所以,若不是遇到特彆嚴重的事情,他也不會輕易下山。
由此可見,此番“十三死肖鬨京城”,實是一場空前的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