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呢,以雙諧目前的江湖聲望來說,他們本不必喬裝改扮混上島來的。
他們特意改扮了的原因……無非還是出於謹慎。
在已經知道今天這七雄會幕後可能會有某種陰謀的前提下,來這麼一手瞞天過海、魚目混珠的戲碼,怎麼也是不虧的。
然而,孫黃二人也沒料到,他們剛上了島,就發現碼頭那兒站了倆不好對付的,即漕幫的二當家馮順風、三當家馮順水。
彆的漕幫弟子可能還認不出孫亦諧和黃東來,但這倆絕對是認得出來的。
去年在洛陽,這對馮氏兄弟跟著狄幫主的侄子狄瑰一塊兒出席少年英雄會時,還在開賽前的茶會上DISS了雙諧一番,雖然那時雙諧並不在場,但要不是那白如鴻白道長及時出現為孫黃辯駁,這事兒還真不好收場。
當然了,馮氏兄弟當時那樣做,其實也不是在針對孫黃二人,隻是因為那會兒狄不倦還覺得沈幽然是自己競爭總門主的最大對手,而馮氏兄弟身為狄不倦的左膀右臂,自是要想儘辦法去找沈幽然的茬兒,所以他們才會從沈門主的兩位“好兄弟”身上入手。
可誰又能想到,後來……那沈門主居然被他這兩位“賢弟”血腥背刺,在大計將成之際功虧一簣。
結果,不但是馮順風、馮順水、狄瑰都被雙諧給救了,狄不倦還因此少了一個心腹大患,總門主選舉之路頓時一馬平川。
所以如今,漕幫上下對孫亦諧和黃東來那是滿懷感恩之情,馮氏兄弟甚至還對他們有點愧疚之意;假如雙諧今天以真實身份到訪,八成是要被奉為上賓,跟一眾高門大派的掌門平起平坐了。
不過這些,都是站在漕幫立場上的想法……
在孫亦諧和黃東來的角度看來,漕幫這兩位對他們的態度並不明朗,且很有可能會把他們給認出來,這就很煩……
“色,糟了,有熟人。”船還沒完全靠岸呢,孫亦諧已掃到了在岸邊負責“迎賓”的馮氏兄弟。
雖然馮氏兄弟當初DISS他們時他們不在場,但不到半天他們便已從旁人口中聽說了這事兒,以他們倆這記仇的性格,再加上馮氏兄弟的名字那麼好記,想不記下都難啊。
況且,後來黃東來教眾英雄解蠱方法的時候,雙方也有過少許交談,所以孫黃二人都認得漕幫的這兩位。
“不慌,看我的。”黃東來也明白孫亦諧的意思,說這話時,他已心生一計。
說是心生一計,其實呢,用“腹”生一計也可以,又或者,把那“計”字改成“急”,問題也不大。
船靠岸的那一瞬,隻見黃東來一個箭步便登上了碼頭,立足還未穩呢,他那整張臉就扭曲了起來,隨即他就低下頭、捂著肚子,一路小跑著往島上竄。
孫亦諧一看,瞬間就懂了,於是他也學著黃哥的樣子這麼往裡跑。
令狐翔是跟著他們上來的,不能跟丟了啊,眼見二人突然跑了起來,那他也快步跟上唄。
馮順風、馮順水二人今天站在這裡要做的事,就跟一些頒獎典禮前紅毯儀式上的主持人差不多,即見到那些大俠或者掌門上岸時,上去抱拳拱手打聲招呼再說聲“請”,遇到那地位高的、或交情好的,他們就跟人家多聊幾句,而遇到小人物呢,就點到即止。
眼下,他們看到有倆腳步輕快的“老頭兒”低頭捂著肚子直衝過來,一時間也是有點兒懵,不知道這是搞什麼。
但很快他們的疑慮就消除了,因為黃東來在距離他們還有七八米遠時就開始喊:“二位當家的!請問茅廁在哪裡啊!”
他這一嗓子,周圍正在下船的人全能聽得見,搞得馮氏兄弟也尷尬無比。
那馮順風雖也想認一認這兩位是誰,但因為他倆都低著頭且在快步跑動,實在是看不清相貌。
不過,咱馮二當家也機智,他看不清低著頭的這兩人,但可以看清那個和他們同行的年輕人啊;所以,他立刻又將視線放遠,掃了眼跟在雙諧後麵的令狐翔。
卻見此子,貌不驚人、極為麵生,破衣爛衫、還拿把破劍……那想來,與他同行的人也不是什麼大人物了。
再說了,就算是大人物,也有個“三急”啊,你總不能為了跟人客套幾句耽誤彆人拉屎吧?
“呃……幾位這邊請,沿著這條路往裡走就有茅廁,記得看到老槐樹要左拐!”那馮順風的話說到半截兒時,雙諧便已經從他麵前竄過去了,所以他那後半句就成了“話追人”,聲音也不得不提高一些。
還是那令狐翔在經過馮氏兄弟身旁時稍頓腳步、尷尬一笑,衝那兩位拱了拱手,道了句“失禮了”。
馮氏兄弟呢,也確實沒把這段小插曲當回事——說句難聽的,那些打小門派裡出來的人,還有那種三五成群的無名之輩,在漕幫這兩位當家眼裡連人都不算,即便這種人死賴在這裡主動跟他們套近乎他們也懶得理,有時間他們寧可去跟高門大派的大佬多聊幾句。
就這樣,孫黃二人就靠著一聲吼,便輕鬆混過了這一關。
“哎,色,已經夠遠了,不用裝了。”沿著路跑了一段後,孫亦諧便已不再低頭捧腹,並提醒了黃東來一句。
可黃東來卻回道:“不是,我裝著裝著就來感覺了,現在真想去一次。”
“媽個雞的!”孫亦諧一臉嫌棄地就蹦出了這麼一句,後邊兒他怎麼吐槽的咱就不細說了,反正最終他還是陪著黃東來真去了趟茅廁。
…………
約半個時辰後。
正在會場內喝茶的狄不倦,接到了一封信。
狄不倦沒說話,甚至沒有睜眼瞧那將信送來的趙彪一眼,隻是先慢悠悠地喝了口茶,然後才開口問道:“你再說一遍,誰讓你給我捎來的?”
趙彪一聽這句,就覺得有點不對勁兒了,因為他剛才呈上信的時候已經把“旭東老仙”的名號給報上了,假如這信真是幫主認識的人送的,幫主沒必要再問一次啊。
“是……”但趙彪還是強作鎮定,接道,“是一位道號‘旭東老仙’的黃道長送上的,與他同行的還有一位混元星際門的張掌門,和一位令狐少俠。”
趙彪這次回答得更詳細了些,他覺得多報幾個名字,可能幫主就會認識其中一個了。
而狄不倦呢,這時其實已經有點火氣了,他那心裡話說啊:“真是個廢物,被人誆了……讓彆人混上島了都不知道,居然還把這種江湖騙子用來騙人的廢紙拿到我麵前,浪費我的時間……這信封裡要真是張白紙或者寫了無用的屁話倒也算了,萬一人家在信紙上下了毒呢?”
他一邊這麼想著,一邊卻已撕開了信封。
狄不倦也是個跟比較謹慎的人,他今天的裝束剛好是戴著手套的,且開信封的時候他還特意屏住了呼吸。
所幸那信封裡也並沒有噴出毒煙毒粉之類的東西,信紙上也不像沾了什麼。
就在狄不倦覺得這應該就是張廢紙,並準備開始衝著趙彪開罵時……
“嗯?”
他一展信紙,卻看到了三個字——一,十,一。
隻一瞬間,狄不倦的神色就變了。
旁人看來這三個字可能莫名其妙,但他可是一看就覺出這是個字謎。
一個“王”,拆成三個字,這不就是在指“三字王”嗎?
什麼意思?恐嚇我?
寫這信的人自然是知道了我雇過三字王,由此再進一步想,對方是不是也知道了我雇三字王的原因?甚至知道了被三字王滅口的殺手們究竟是誰雇的?
此刻七雄會馬上就要開始,他給我看這信是要乾嘛?
念及此處,狄不倦簡直是慌得一逼。
但其實,他這是中計了……
黃東來和孫亦諧並不知道三字王是狄不倦雇的,他們隻是懷疑三字王是狄不倦雇的。
這懷疑從何而來呢?大致是這麼個邏輯——
此前分彆埋伏了林元誠和郭琮的兩批殺手,都曾表示過雇他們的人就是狄不倦,而從這些殺手的行為來看,他們顯然都不是那種會為了嫁禍彆人而甘願送死的死士……由此可知,至少在那兩批殺手的眼裡,他們真的相信自己的雇主就是狄不倦。
那麼,誰,能夠冒充堂堂的狄幫主去雇用那些殺手,且讓被雇傭者確信這點呢?
那人,必然是跟漕幫有密切關係的人吧。
還有,眾所周知,山東是漕幫的地盤兒,登州府更是漕幫的大本營,像亢海蛟和寺島這樣的高手在這裡也得分頭低調行事,那種人數眾多的殺手團夥能隨意活動而不被知曉?
在這七雄會前的敏感時期,無論是林元誠在路邊的酒肆中伏,還是郭琮在漕幫安排給忠義門的宅邸附近被圍,要說漕幫的耳目對此一無所知,這不太可能吧?
如果真有人想借這兩次行動來嫁禍漕幫,於七雄會前搞壞漕幫與忠義門、興義門的關係,那漕幫沒理由會視若無睹順帶背黑鍋啊。
再退一步講,殺林元誠和郭琮這事兒本身也不合情理——這兩人雖說各為門中的後起之秀,很有可能在將來坐上掌門之位或至少成為掌門的左右手,但那至少也是十幾年甚至二十年後的事情了,現在殺他們,就算成功了又如何?
綜上所述,基本可以推斷,那兩批殺手並不是狄不倦親自派的,但是派他們的人,一定跟漕幫、或者說跟狄不倦有很深的關係,因此狄不倦才對其所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那麼“三字王”呢?一個負責給殺手滅口的殺手,一個可能連狄不倦本人都未必能對付的狠角色,摻和到了這個事裡,會是受誰所雇?
誰有這個錢、有這個能力,讓他在七雄會前出現在登州城裡?
孫黃二人根據自己所掌握的各種情報,盤了好幾天,怎麼想都是狄不倦的嫌疑比較大,雖然他們並不知道這次事件背後到底有什麼名堂,但“試探”一下自己的懷疑,他們還是能做到的。
今天的這封信,交不交到狄不倦的手上,其實都無所謂,他沒看到便沒看到,看到了呢,也無非兩種結果:
其一,狄不倦不是三字王的雇主,那他壓根兒也不會看懂什麼“一十一”的字謎,就算他知道三字王,也不會往那個方向去想;他八成會把這信當成江湖騙子寫的廢紙,並直接讓手下把“張保國”和“旭東老仙”這倆騙子找出來打一頓扔下海,到時候雙諧隻要亮明真實身份,就說是一場“玩笑”,一樣沒事。
其二,狄不倦就是三字王的雇主,或者和三字王以及那些殺手的事有關,那他一定就會心虛,就像眼下這樣,這時他的反應,就不會是理直氣壯直接抓人了……
“趙彪,你在岸邊遇到這幾個人的事詳詳細細跟我說一遍,一個字都不要漏。”短暫的沉默後,狄不倦的火氣早已全消,其臉上再次浮現了平時的冷靜和深沉。
“是……幫主。”趙彪應道,“那是……大約半個多時辰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