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然已說到了這個份兒上,但孫亦諧出於謹慎,依然沒有給亢海蛟鬆綁。
他讓林元誠去拿了寺島的倭刀,並給刀染上了寺島的血,然後兩人再一起押著亢海蛟,去了後者的住處。
這亢海蛟住的地方,自不是人多眼雜的客棧了,而是城郊一間不起眼的民宅。
那屋裡看著是十分簡陋,除了有桌吃飯有床睡覺外,幾乎連件像樣的家具都沒有,一副就算進了賊都不怕丟東西的樣子。
不過,也就是這樣的屋,才好藏東西。
長話短說,直到亢海蛟把隱在某塊地磚底下的暗格說出來,讓孫林二人確認了那裡麵的確藏著三把劍後,孫亦諧才終於給他鬆了綁。
這說是“三把劍”,其實是兩把半,因為那“擎天劍”方驚海的劍在和寺島的對決中被斬斷了,隻帶回來半把斷劍;當然了,這種情況以前也發生過,半把劍也無妨,因為早晚是要熔掉的,隻要帶回的部分彆太小就行;而那劍上的血呢,多了少了也無所謂,隻要彆少到隻有一兩滴就成。
三人取到了劍後,轉頭就奔亢海蛟所說的“接頭點”那裡去了。
按照亢海蛟所說,那個接頭人是誰、住哪兒,他並不知曉,他隻知道:在每天晚上亥時之後到第二天早上卯時之前,到城外的一間破廟裡,於香爐中點上八支最粗的香,然後退出廟門,稍等片刻再回去,接頭人就會在那兒等著他了。
這個接頭方法背後的玄機,亢海蛟是沒怎麼琢磨過的,但孫亦諧可是一聽就反應過來了:這破廟裡麵怕不是有什麼機關和暗道吧?
孫哥想得也確實沒錯……
那香爐裡就有機關,佛像底下就有暗道,機關一動,底下就會有人接到信號。
而那“接頭人”,其實也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
他們平日裡就混在登州城中,表麵上都是尋常老百姓,什麼代寫書信的、賣菜的、殺豬的等等,這些人中,誰都可以是“接頭人”,說白了……點香的晚上,誰正好在值班,誰就是。
今晚的接頭人,是城中賣布的老趙,那這老趙具體叫啥名字呢?您也彆問,問就是不重要,我沒必要提,您也沒必要記,再問就是懶得編。
總之,醜時三刻的時候,因香爐裡的機關受壓而被觸動,在廟底下“值班室”裡打瞌睡的老趙便被驚醒了。
他起來後定了定神,迅速拿塊黑布蒙好臉,又在暗道裡聽了聽上麵的動靜,這才探頭探腦地鑽了出來。
老趙默默地在黑暗中等了一會兒,然後那亢海蛟就捧著幾個狹長的木匣子進來了。
“來啦。”那老趙壓低了聲音,儘量用和平時說話聲不同的嗓音跟亢海蛟打了個招呼,同時也點亮了燭台上的一根蠟燭,讓廟堂內稍稍有了點光亮。
“誒,來了。”亢海蛟一邊應聲,一邊就把四個木匣放到了地上。
老趙看了眼地上的木匣,沉聲道:“算上這四把,你和寺島負責的十六把便算是齊了吧?”
“是啊,總算是完成了主人交代的任務。”亢海蛟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手裡已經沒有東西了,而且他是背對著廟門口的狀態;也就是說,此刻正在廟外暗處監視的孫亦諧和林元誠,是看不到亢海蛟的正麵的。
也正是在這個當口,亢海蛟以一個很小的動作,舉起右手在身前比劃了一下。
他先是舉起兩根手指,配合著自己的眼神,示意了自己被兩個人跟蹤監視著,隨即又翻掌做過了“下壓”的手勢,讓對方先不要咋呼,先等一等。
這組動作並不是什麼獨門的接頭暗號,不過像老趙這種專門搞潛伏和情報工作的人很容易就能猜到其中的意思。
因此,老趙也是立刻直視著亢海蛟的雙眼,微微點了點頭。
“誒?對了。”亢海蛟得到回應,即刻又開口道,“主人……他最近可還安好?有沒有提起過我啊?”
“呃……”老趙略一猶豫,便順著對方的話接道,“有……有,主人說你的任務完成得很好,當重重賞你。”
亢海蛟假笑道:“哈哈,哪裡哪裡,能為‘蕭莊主’效命是我的福分,就算沒賞我也願意啊。”
儘管老趙得到了對方的眼神和手勢暗示,但亢海蛟這樣突然把“蕭莊主”這三個字講出來,還是讓他有點意外的,他不禁懷疑這是不是戲中還有戲,所以一時並沒有接話。
“嗯……”見對方不回應,亢海蛟趕緊又道,“總之,劍我已送到了,接下來就交給兄弟你了……”言至此處,亢海蛟又用那藏在身前的手指了指自己,並做了個劃圈的手勢,“……在下就先走一步,後會有期了。”
亢海蛟這兩下老趙也看懂了,就是一會兒他還會回來的意思。
“行……”但老趙也沒有儘信對方,故不多言,隻回了這麼一個字。
那亢海蛟說罷,抱拳拱手,回身就走,很快就出了廟門。
而老趙則是待對方出去之後才默默俯身捧起了那幾個劍匣,隨後他又走到蠟燭旁,輕輕將其吹滅,重新將身形隱入了黑暗之中……
…………
“怎麼樣?我沒騙二位吧。”不多時,亢海蛟便和孫林二人在廟外幾百米處碰頭了。
“嗯,看來你說的是真的。”孫亦諧點頭應道,“既然如此,那咱明天見吧。”
“誒?”亢海蛟都愣了,“孫少俠,你不是說假如我老實交代,跟你們合作,你就會想辦法給我尋條生路的嗎?怎麼這……”
“廢話,給你想主意不要時間的咯?”孫亦諧理直氣壯道,“老子都快一天一夜沒合眼了,你至少讓我回去思考一下啊,反正蕭準就算要懷疑你也不在眼前這一天半天啊。”
“呃……對對,孫少俠所言極是。”亢海蛟眼珠子一轉,接道,“那我就……先告辭了?”
“且慢。”這時,倒是林元誠還有些疑慮的樣子,他叫住了亢海蛟,並立馬轉頭問孫亦諧,“孫兄,就這麼讓他走了?那要是他一去不回……”
“不回就不回唄。”孫亦諧用有恃無恐的語氣輕鬆言道,“眼下是他有求於我們,他要走讓他走啊,我們倒省事兒了。”
“嗯……”林元誠其實還沒把賬算明白,不過既然孫亦諧這麼說了,他也就信了,“好吧。”
“是是,孫少俠說得對啊,你們就是趕我走我都不會走的。”亢海蛟也趕緊接道,“林少俠請放心。”
“行……走就走吧,不用再多囉嗦。”林元誠對亢海蛟這種惡徒可沒什麼好感,回話時看都不看對方。
亢海蛟還賠笑了兩聲:“嗬嗬……那……二位,明日再見。”
話音未落,他便施展輕功,遠遁而去。
等他跑遠了,林元誠才看向孫亦諧道:“孫兄,那我們也回客棧了吧。”
不料……
“不行。”孫亦諧忽然眯起了他那雙小眼睛,若有所思地念道,“這事情不對頭。”
“哦?”林元誠聞言一驚,“又怎麼了?”
“你看不出來嗎?那亢海蛟接頭時肯定玩了什麼花樣啊。”孫亦諧斬釘截鐵地回道。
林元誠聽到這句又費解了,他心說:孫兄你是不是精分啊?剛才可是你一副一切都沒問題的樣子讓他走的,怎麼人一走你又變臉了啊?
“我……確實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但一時也說不上來。”林元誠想了想,再應道,“方才孫兄你很有把握地說了沒關係,所以我就……”
“我剛才那是演給亢海蛟看的,好讓他放鬆警惕,自以為騙過了我們。”孫亦諧說到這兒,歪起一邊嘴角冷笑道,“哼……就剛剛他在破廟裡演的那一出,也想在我的眼前蒙混過關?”他頓了頓,“就連在街上賣假貨的托兒都比他高明,他倆那幾句對話也太僵硬了,一點即興表演的能力都沒有……尤其是亢海蛟說完第二句話之後,那個接頭人的態度明顯有了變化。”
“那以孫兄之見……”林元誠沒有完全聽懂孫哥的這句話,不過也沒多問,隻是麵帶疑惑地示意孫哥繼續往下說。
“我敢打賭,剛才那亢海蛟一定是在我們看不到的死角悄悄給對方打了什麼暗號。”孫亦諧回道,“亢海蛟那廝,終究還是想殺了我們,畢竟我們兩個的實力和勢力都無法與那蕭準相提並論,讓他選的話還是殺了我們更容易……而隻要我們一死,他出賣主子的事也就不重要了。”
“那要不……”林元誠略一思索,便接道,“我們現在追到他的住處去,先下手為強?”
“哎~”孫亦諧搖頭擺手,挑眉說道,“沒必要啊,剛才他最多隻是跟對方暗示了一下大致的情況,但關於我們的更具體的事他還什麼都沒說呢,想必他那個接頭的同夥現在也是一頭霧水、半信半疑……所以,他過一會兒鐵定還會再折返回來的。”話到此處,孫亦諧略一停頓,往林元誠的耳邊湊近了幾分,再道,“我看不如……我倆搶在他前麵,先到那破廟裡去,玩兒一招反間計,讓他們窩裡鬥,來個借刀殺人,豈不美哉~”
“哦?”林元誠雖是不笨,但搞這種騷套路……他自是沒有孫哥熟練,“不知孫兄有何計策?”
“嘿嘿……”聞言,孫亦諧當即微微一笑,緊接著,便道出了一條毒計。
…………
當夜,晚些時候。
黎明前的黑暗中,亢海蛟輕功倏展,輕逸而行。
其實他也是頗為謹慎的,因為怕自己被孫林二人跟蹤,所以他特意先回到了住處去,並裝模作樣地進了屋。
關好門後,他在屋裡稍等了片刻,然後才從後窗那兒溜了出來,躡手躡腳地在屋子四周找了一圈。
在完全確認了自己沒有被跟蹤監視的前提下,他才重新出發,返回了破廟。
而到了破廟附近後,他也沒著急靠近,而是又在四周偵查了一圈,生怕孫林會留在這裡埋伏……
可以說,站在亢海蛟的角度上,能做的,他基本也都做了;搞定了這一切之後,他才走進了破廟,又在香爐上插了上八支香。
然而,他是萬萬沒想到啊……
這回他點完香還沒退出廟門呢,那破廟的佛像後、房梁上、柱後的陰影裡……突然就衝了六條人影來。
這些人,每一個都是“接頭人”的打扮:一身黑衣,蒙著麵,隻不過身高和體型各異。
雖然這六人全都是用劍的,但他們各自的武功路數並不相同;這一刻,他們不由分說便從各個方向朝著亢海蛟圍殺而來,且口中還都念念有詞:“殺了這個叛徒!彆讓他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