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銘的這道奏折措詞激烈,字語中雖有些過處,但拳拳之心卻顯於其中。這也是朱怡成看完後並沒有生氣,反而把軍機處這幾位找來的原因。
廖煥之在來前早就想過此事了,對於朱怡成詢問他的態度倒也不覺得奇怪,當即侃侃而談起來。不過廖煥之的話中卻空洞無物,說了一大堆東拉西扯的話後卻不點重點,聽到後來朱怡成沒好氣地擺了擺手,廖煥之才停了下來。
“廖卿,你的意思是這董銘雖有過激之處,卻有為民之心?讓朕不要下罪於其人?”
“皇爺英明!”廖煥之回道。
朱怡成又問:“那廖卿對於董銘所提之事又有何看法?”
“回皇爺,農為國本,商為國策,其兩者皆不可缺,臣以為董銘此言隻限於一地,未見大局,思慮中難免有所偏差。但臣又以為,董銘所慮也當考慮一二,所謂世間萬物都分陰陽,隻有陰陽平衡,方能混元一體,國事同樣也是如此,臣以為國策固然重要,國本乃國家基礎,需當重視才是……。”
朱怡成緩緩點頭,他算明白廖煥之的意思了,這老家夥分明是打著和稀泥的手段,說了些聽起來似乎有道理,卻沒下任何決定的話。
想到這,朱怡成有些不舒服,廖煥之為人謹慎,這朱怡成自然是知道的,而且他的能力也不差,再歸於大明後這些年戰戰兢兢,為大明做了不少事。大明有如今的氣象,廖煥之作為首席軍機自然是功不可沒。
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廖煥之性格中的缺陷也逐漸暴露出來,尤其是在軍機處正式成立之後,一開始廖煥之還是很有擔當的?但後來先是鄔思道退出軍機?之後又是史貽直入軍機為值,緊接著又是大明還都等各種事?這廖煥之自然也有了些他的想法。
說句實話?隨著任期將到,廖煥之心中早就有了退意?現在處事但凡求穩,隻想著安安穩穩退下去?隨後享受富貴榮華罷了。對於他的小心思朱怡成自然是看得清楚?同時也有些生氣。不過仔細想想,廖煥之這麼做也是韜光養晦,以為自保罷了。
念其往日辛苦,朱怡成也不好說什麼?他朱怡成不是朱元璋?對於功臣還是有幾分照顧的,如廖煥之就這樣安然退下,日後史書評論起來倒也是一段君臣佳話,所以朱怡成也沒打算責備他的意思。
不過話又說回來,軍機處的緊要是天下皆知的?作為軍機大臣尤其是首席軍機大臣必須要有魄力能擔當,廖煥之這麼繼續下去對於軍機處的運作和朝廷施政並沒有什麼好處。
暫時把這事放到一旁?朱怡成把目光投向了孫嘉淦,詢問孫嘉淦對此事的看法。
相比廖煥之?孫嘉淦倒是旗幟鮮明地支持董銘,他直接指出目前不僅是光州一地?隨著商貿的發展?尤其是科學院的各項先進技術的運用?眼下大明各地都有類似的情況發生。
比如說江南,由於絲綢的需求量急劇上升,導致民間把農田大片改成桑田,以種桑養蠶以謀取利益。而蒸汽機在紡織業的運用,山東、江北包括中原等地出現了不少布廠,這些布廠對於棉花的需求也不斷放大,導致此類作物的價格上升,從而使得民間產生董銘奏折中所說的情況發生。
此外,礦業和冶煉業的發展,也吸納了大量百姓參入。這些包括其他各類工廠的不斷興建,使得中國的老百姓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要知道在數千年來,士農工商各司其職,普通老百姓都是靠著土地吃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直都是如此。
可現在這一切已經開始打破了,從而導致整個社會格局產生突變,再加上農業在工商業影響下遭受的衝擊,隱隱有失衡的擔憂。
這點也是董銘之所以寫這份奏折的真正原因,曆來都是無農不穩,如果農業發生問題,對於整個國家的影響是很大的。而孫嘉淦同樣也是考慮到了這點,所以他提出建議朝廷固然要重視工商業,但更需重視農業,絕對不能讓農業出現問題。
“臣以為董銘此言切中實際,所慮乃是我大明天下,朝中有董銘這樣的臣子是我大明之幸,陛下之幸!還請皇爺為我大明永固著想,下旨嚴令各地不得擅自毀農,約束工商,嚴懲一二,召告天下,以確國本!”
孫嘉淦最後慷慨激昂地說了這一番話,說完後他朝著朱怡成行了一禮,這才坐了回去。
“孫大人的話我不敢苟同。”孫嘉淦的話音剛落,還沒等朱怡成開口,坐在孫嘉淦身旁的何顯祖就說話了。
何顯祖起身,先朝著朱怡成行了一禮,隨後轉向孫嘉淦道:“孫大人剛才所說無農不穩,此話何某讚同,但孫大人不要忘記還有兩句話,那就是無工不富、無商不活!至於國本之言,郎仁寶也曾說過:招攬天下富商已實國本的話。而我大明自複興後,以農為基,以商為脈,以工為興!此次而定國策。”
掃視一圈,何顯祖道:“前明時期,天下年歲多少數?想來諸位都知曉,滿清之時最盛年歲才幾何?而如今年歲又是多少?諸位身為軍機,自然更是清楚!這些歲入從何而來?其稅又從何而得?難道靠的是農?”
何顯祖這話說的沒錯,前明時期的國家財政收入才幾百萬兩,碰到天災人禍之時這收入更少。說前明是如何亡的,有說亡於黨爭,有說亡於流寇,也有說亡於滿清。而實際上真正的原因卻是因為財政問題,國家財政的崩潰導致各項問題的暴露,最終使得前明轟然倒塌。
而現在,大明在朱怡成手裡采取了新的國策,眼下大明的財政收入達到了曆史上從來沒有的高度,全年歲收超過了二億五千萬,這個數字要放在以前是任憑誰都不會相信的。
而且這個數字依舊在不斷上升,隨著北美也就是新明的開拓開始進入穩定發展期,大明本土對於新明的投資逐漸減少,反而新明依靠出產和資源今後會給大明帶來源源不斷的財富。
至於南洋這邊,呂宋的拿下,也使得大明從南洋獲得了一片海外領土和財源,接下來就是柔佛,一旦再拿下柔佛,那麼整個南海就成了大明的後花園,從而成為大明更一處源源不斷的聚寶盆。
何顯祖之前久在海外,在琉球之時他不僅肩負任務,同時也是負責琉球貿易和大明對外開拓商貿的負責人,對此他非常清楚這裡麵的情況。
正是因為這些原因,何顯祖表現出了和孫嘉淦完全不同的看法,他認為大明現在的國策絕對不能改變,不僅不能改變更要加強對工商的扶持,至於農業方麵雖然重要,卻沒到那麼嚴重的地步,董銘奏折中所寫完全是危言聳聽。
“何大人!”孫嘉淦頓時坐不住了,當即起身道:“何大人所言雖是事實,可何大人可知一點,如無農的話這天下又如何穩妥?但凡曆朝曆代,這天下之所以動亂是何原因?不就是因為老百姓沒了飯吃?如果一味逐利,忽視農桑,就算有再多的金銀又有何用?難道金銀就能當飯吃不成?何大人彆忘了,如今我大明封鎖清廷,正是我大明的封鎖清廷拿著銀子都買不到物資,這不就是證明了這點麼?”
何顯祖頓時哈哈一笑,反問道:“按孫大人所說,那麼如果清廷能買到物資呢?這金銀不就有用了?再者,如今我大明海外沃土何止千裡?海貿昌盛,每年由海外運來的糧食難道還少?以其之利換其之需,這不就是為商之道?更是平衡之道!”
“但如今地方毀田改桑種棉已成風氣,這糧食在地方價格一漲再漲,普通百姓又如何承受得起?一旦長此以往,地方必亂!”
“我倒不這麼認為,朝廷又沒讓他們這麼做,更未要求他們毀田改種,如何種地不是百姓自己的事?再者,世人逐利,這樣做也不奇怪,什麼能帶來利益他們就種什麼,不是理所當然的麼?或許過些日子老百姓覺得種糧食更賺錢說不定就全部複田種糧了,難道到那時候你孫大人又要開始憂心工商不穩,年歲銳減的麻煩了?”
隨著何顯祖和孫嘉淦兩人你一句我一言,很快對話就帶上了明顯的火藥味。兩人各持一詞,針鋒相對互不相讓,一個稱對方不顧國本不顧百姓死活,而另一個稱對方隻是看到農業的重要卻未看見工商帶來的好處。
誰都不服誰,誰也說不了誰,這兩人分辨到最後居然忘記了場合,當著朱怡成的麵吵了起來。
瞧著他們爭吵的樣子,還有不斷入耳得那些話,朱怡成倒也沒製止他們的爭吵,從一旁廖煥之有些無奈的表情,朱怡成猜出這份奏折之所以軍機處沒有初批,恐怕也是因為意見不同,一直未能統一有極大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