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喚枝從老院長的小院緩步走出來,眼神之中的迷茫已經消散了不少,這個天下敢當麵罵他的人真的不多,好在還有。
真的很好。
沈冷向老院長告辭,一會兒孟長安回來會陪著老院長回大將軍府,沈冷追著韓喚枝出門。
順著書院裡的石徑小路,走在垂柳樹下,旁邊就是書院那片名聞天下的湖,另外一側則是精心修剪過的園林,這樣的環境下沈冷和韓喚枝並肩而行讓他生出來一些感慨。
要是把韓喚枝換成茶爺該多好。
“人這一生,如果沒有一個敢於當麵罵你的朋友或是長輩,想想,那是多孤獨的人生。”
沈冷一邊說一邊看著韓喚枝的臉色,韓喚枝笑了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沒有怪老院長罵我,我心裡也很清楚,正是你說的這樣,人這一生之中如果沒有一位長輩指著鼻子罵醒你,那多孤獨,也應該是很失敗的人生。”
他看向沈冷,剛想問你有沒有這樣的長輩,想了想後就沒問。
沈冷有,還不少呢。
“給自己放兩天假吧。”
沈冷道:“陪著孩子玩,陪著夫人逛街,任何公事都不去想,隻想著怎麼逗她們開心,這樣過個兩三天之後如果你的狀態還沒有緩過來......”
韓喚枝問:“那怎麼辦?”
沈冷:“那就得找個人打你一頓才行。”
韓喚枝笑了笑:“我試試吧。”
沈冷:“要不然你們一家也搬到我家裡去住?我大概還要在長安城住兩個多月,你家裡夫人和孩子整日都是她們倆也悶得慌,我家裡人多,熱鬨。”
韓喚枝想了想,覺得似乎也是一件不錯的事,於是點頭。
“也好,回去我和夫人商量一下看看她是不是願意,如果她也願意熱鬨一些,那就搬到你家裡住上兩個月。”
沈冷認真的說道:“那好,念在你我是朋友,一個月就按照一百兩銀子的夥食費算,加錢可以點餐。”
韓喚枝:“......”
沈冷笑著問他:“你多久沒和小孩子一起玩過了?”
韓喚枝想了想,記憶之中竟然沒有這樣的畫麵。
他確實太忙了些,廷尉府掌管天下大案,而所有的案子都是他來分派,而且每一件案子他都要跟得上進度,他的腦子裡彙聚的消息多的能讓普通人煩死,可是這樣的事他已經做了三十年。
不同的案子不同的人不同的進展,似乎在他的腦子裡都有單獨分開的區域記錄,他不會出錯,不會混淆。
其實沈冷也很清楚韓喚枝有多難,又何止是案子,各地廷尉府送上來的例報就有那麼多,每一份例報他都要認真的看,認真的批複。
這些事加起來,讓韓喚枝的時間變得越來越不夠用,他並不能每天都回家,就算是好不容易事情少一些可以回家也是夜深,回去的時候孩子已經睡了,即便沒睡,看他那麼疲憊,他的夫人雲桑朵又怎麼忍心吵到他。
“你不會一次都沒有和孩子玩過吧?”
沈冷問。
韓喚枝內疚的笑了笑,也有些苦澀。
他沒有正麵回答,可是這苦澀內疚的笑容就是答案,而這苦澀和內疚,就是割在他自己心裡的一刀。
“明天我進宮見陛下,休息兩天試試.....”
韓喚枝舒了一口氣,看向沈冷:“就像你說的,陪老婆陪孩子,什麼都不去想,就隻想著怎麼彌補一下她們。”
他看著沈冷認真的問了一句:“你還有什麼彆的建議嗎?比如......我應該去做些什麼?孩子喜歡玩什麼?我又該給夫人買什麼禮物?”
沈冷道:“心理問題谘詢五兩銀子一個問題,生活常識谘詢三兩銀子一個問題,生理問題谘詢......算了,你這把年紀也沒什麼可谘詢的了。”
韓喚枝瞥了他一眼。
沈冷笑道:“你不用刻意去買什麼禮物討好她,她最想要的也一定不是什麼珍貴的物品,而是你可以安安靜靜的和她聊一會兒,你不曾和孩子玩過,那你多久沒和她坐下來平平淡淡的說一會兒話?她說她的家長裡短,你認真的聽,態度不要敷衍。”
韓喚枝再次怔住,好像......沈冷說的這些他都沒有做過。
沈冷看著他的表情大概就猜到了:“夫人一定是看你辛苦,你回家之後也不忍打擾你休息,可是我的韓大人,換個方向,假如夫人特彆忙,三五天回家一次,你在家裡每天哄孩子,照顧他吃喝拉撒睡,洗澡換衣服,帶他出去玩,給他講故事......”
韓喚枝想了想,如果自己在家裡做這些是的話,那麼他好像更願意在廷尉府裡忙。
“看吧。”
沈冷長長吐出一口氣:“我以為我是做的最不好的父親和丈夫,原來你才是。”
韓喚枝腳步一停。
他看向沈冷,像是自言自語似的說了一句:“她應該也很累吧。”
沈冷:“你今天是第一次想到這個問題嗎?”
韓喚枝看向沈冷,點頭。
沈冷歎道:“夫人是那麼完美的女人,為什麼眼睛不好呢?”
韓喚枝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沈冷是在說他,他沉默了一會兒後加快腳步:“我先回家了。”
沈冷看了看天色:“還早,要不然你直接進宮去和陛下說一聲?不然的話你明天還要跑一趟。”
“也對。”
韓喚枝已經跑起來。
沈冷笑了笑,想著自己也該回家去了。
半個時辰後,水師大將軍府。
沈冷進門的時候就看到陳冉抱著肩膀站在那傻笑,院子裡,女人們在教女孩們跳皮筋,林落雨和顏笑笑兩個人站在那撐著皮筋,茶爺高小樣還有月珠明台三個人在跳,另外一邊,孟長安的女兒和沈冷的女兒正在蹦蹦跳跳的學。
沈冷走到院子裡,看著她們玩的那麼開心自己也跟著開心起來。
“我小時候跳皮筋可好了,而且我就愛跳皮筋,直到我爹說如果我再跳皮筋的話就不認我這個兒子。”
沈冷側頭看了看說話的那個瓜皮,陳冉聳了聳肩膀,那邊的老陳頭如果不是覺得舉拐棍有些累,應該已經一拐棍打下來了。
沈冷歎道:“我可能是你在村子裡唯一的男孩朋友了。”
高小樣聽到這句話猛的回頭:“你是他在村子裡唯一的男朋友?那還行,等等!彆的村多嗎?”
沈冷:“......”
禦園。
韓喚枝走出大門,張開雙臂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仿佛胸腹之中確實舒服了一些,他向陛下告假,陛下準了,陛下說,休息三天,然後滾回來給朕辦差。
老院長罵了他,陛下也罵了他,可是還挺舒服是怎麼回事。
上了馬車,韓喚枝靠坐在車廂裡,下意識的拿起來手邊的卷宗,可是片刻之後他又把卷宗放下,閉上眼睛,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有了幾分睡意。
他的馬車是大寧之內第二舒服的馬車,曾經有人在陛下麵前說過,韓喚枝把一輛馬車造的那麼奢華有違禮法,鋪張浪費,陛下當時對那個告狀的官員說,如果你平均每天有三個時辰以上在馬車裡辦公,朕也允許你把馬車造的那麼舒服。
韓喚枝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他總是在各種路上,而陪伴他的是馬車裡的各種卷宗。
緩緩向前的馬車格外平穩,韓喚枝靠在那閉著眼睛睡著了,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猛然驚醒,他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回到了廷尉府,一進門,看到宇文小策坐在他的位子上笑嗬嗬的看著他,他沒有見過宇文小策,但他確定那就是那個人,宇文小策抬起手指著他的鼻子說......韓喚枝,因為你實在無能,從今天開始我來主掌廷尉府,你看看,我是怎麼做事的,我不介意你跟我學。
他驚醒之後才察覺,隻是那一瞬間而已,背脊上就都是汗水。
沈冷說,你的心境出問題了,韓喚枝當時並不覺得如此,他覺得知道自己怎麼了,是累,是煩,是倦......夢醒了的那一刻他忽然間明白過來,自己的心境確實出問題了。
他以往沒有對手,從他主掌廷尉府開始他沒有遇到任何一個能讓他夜不能寐的對手,所以他才是江湖上讓人聞風喪膽的鬼見愁,也是朝堂中讓人聞風喪膽的鬼見愁。
“宇文小策......”
韓喚枝喃喃自語了一句。
是的,那是壞了他心境的人。
韓喚枝撩開車窗的簾子往外看了看,發現馬車並沒有走出去多遠,自己睡了也就是不到一刻的時間,而那個夢卻好像很長,他夢中的宇文小策驕傲的站在他麵前,像一個已經笑到最後的勝利者。
窗外的涼風吹進來,韓喚枝深呼吸,讓這清涼的空氣進入鼻腔,進入胸腹。
就在這時候另外一輛馬車從對麵往相反的方向過去,韓喚枝看到那輛馬車的車窗剛剛打開,一個胖乎乎的男人坐在馬車裡也在看著外邊,在兩輛馬車交錯而過的時候,兩個人有那麼一個瞬間四目相對。
那個人看了韓喚枝一眼,然後把視線挪開,韓喚枝的視線也收了回來,他拿起一份卷宗卻沒有打開,他隻是做了這樣一個動作。
“你先回家,告訴夫人我稍後就回來。”
韓喚枝在馬車裡低聲說了一句,然後從馬車另外一邊的車窗掠了出去。
在另外一輛馬車上,那個胖子做了同樣的事,隻是他笨拙了一些,而且因為胖還險些卡在車窗上。
在馬車交錯而過的那一刻,兩個人都選擇移開視線,讓對方覺得自己並沒有在意對方,動作都很熟練,眼神都很自然,戲都很足。
元培聖從車窗裡鑽出去後就立刻進了路邊的一家鋪子裡,躲在鋪子裡邊往外看了看,韓喚枝沒有跟過去,所以他長長的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