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爭河帶著人追上來的時候李長澤正站在鎮子口發呆,又像是被什麼嚇壞了,於爭河並不了解這位前太子,他不是東宮侍衛而是東暖閣侍衛,他的職責是保護和監管,所以他對李長澤這個人始終抱著幾分戒心與敵視,之所以選擇他來做這件事不僅僅因為他是陛下信任的人,更因為他的能力。
於爭河在成為大內侍衛之前在廷尉府做事,做到了百辦,後來皇帝讓韓喚枝挑個人進宮做內衛,韓喚枝的第一選擇就是他。
於爭河有著豐富的辦案經驗,有著極強的武藝,最主要的他能始終保持冷靜。
在於爭河接這個任務之前葉流雲曾找他談過一次,葉流雲沒有說要針對什麼人針對什麼案子,隻是問了於爭河一句話......你相信幡然悔悟嗎?
於爭河沉思片刻後回答:“我不相信任何突如其來的幡然悔悟。”
於是葉流雲點了點頭說:“就是你了。”
敵視,不是因為於爭河仇恨李長澤,而是因為他必須對自己要監管的人保持敵視。
此時此刻看著李長澤臉上的慘白,於爭河從對方的眼神裡看到了那其中滿滿的都是恐懼,他卻有些希望李長澤的眼神裡不僅僅是有恐懼,應該還有愧疚。
“給。”
於爭河把手裡拎著的一個袋子遞給李長澤,那是他們跑出來之後老漢又喊著追出來交給他的,袋子裡是還帶著溫度的餃子。
“我不吃。”
李長澤看著那個袋子臉色更加難看,他聞到了餃子的氣味,所以他腦海裡又出現了餃子裡往外冒血的畫麵。
這是巧合吧。
隨隨便便在一個鎮子停下來,遇到的兩個老人居然會是他害死的人的父母,那是一個他根本不知道名字的人,他曾經是那麼高高在上,他怎麼會關心一個小小的戰兵伍長叫什麼名字。
“是不是故意到那家去的!”
李長澤猛的看向於爭河。
“是。”
於爭河的回答很乾脆也很直接。
“接下來你要走的路上,每一處停留的地方可能都和你有關,這個世界上沒有那麼多巧合,如果有,也是人安排的。”
於爭河把裝滿餃子的袋子放下,從懷裡取出來一張地圖展開:“這上麵標注出來的位置都與你有關,而你卻根本不知道都與你有關,如果你覺得有些殘忍的話,那麼就想想為什麼會有這樣殘忍的事。”
李長澤怒視於爭河:“你以為會嚇住我?”
“我不以為。”
於爭河把地圖收起來,重新把那袋餃子拿好,捏了一個吃:“豬肉白菜,很香。”
李長澤猛的轉身:“離我遠些。”
於爭河不再說話,而是和另外三個人一起吃那些餃子,一邊走一邊吃,所以餃子的氣味就一直都在李長澤身邊不遠處,李長澤就變得越來越煩躁不安。
“你知道他叫什麼嗎?”
於爭河忽然問了一句。
李長澤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又或者什麼都沒有去想,隻是亂糟糟的,所以突然聽到這句話後有些遲疑:“誰?”
“那副皮甲的主人。”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他叫徐渭安,如果還活著的話和你同歲,之所以讓你經過這走進那戶人家去看看,是因為陛下說,應該讓你看看你曾經都做過些什麼,而你做過的這些事,還要陛下幫你善後,徐渭安不是和黑武人作戰的時候犧牲的,而是死於陰謀,他的死帶著些恥辱,可是朝廷不打算給他恥辱,撫軍司的人依然按照戰死將士的標準送來撫恤,也沒有告訴那兩位老人他們的孩子做了錯事,因為錯不在徐渭安,他沒的選。”
於爭河把最後一個餃子吃完:“今天沒有飯吃了,因為你選擇了拒絕。”
李長澤猛的站住回頭怒視著於爭河,於爭河並不躲閃,和李長澤對視。
他看著李長澤的眼睛認真的說道:“千萬不要讓我從你的眼睛裡看出什麼,你知道的。”
李長澤眼神閃爍了一下,轉身往前繼續走。
長安。
皇帝看向站在麵前的葉流雲:“你所選的路線朕看過了,你這樣做,是想讓他明白對錯?”
“臣不敢亂想,臣隻是覺得應該這樣做,遊曆天下不僅僅是山山水水,還有人情世故,還有悲歡離合,如果隻是看山水開闊心境,最終開闊到忘了自己做過什麼隻剩下開闊,那這遊曆也就失去了意義。”
“朕知道你怎麼想的。”
皇帝坐下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如果不是因為朕看出來那條路線上每一個你標出來的點都是什麼意思,朕也不會答應。”
他放下茶杯:“你們都不信他。”
葉流雲跪下來:“臣有罪,但臣不信。”
皇帝歎息一聲:“你們沒做錯什麼,起來吧。”
葉流雲卻跪在那沒有起來。
“你還有什麼話說?”
“臣有一件事想請示陛下。”
“說。”
“如果大皇子在半路上遇到了危險,會是誰下的手?”
葉流雲抬起頭看向皇帝,他想看看皇帝會是什麼樣的反應。
“如果他在半路上遇到危險會是誰下的手?”
皇子微怒皺眉:“你認為會是朕下的手?”
他反問了一句,然後忽然間明白過來什麼,原本有些怒意的眼神變了,他是皇帝,沒有人比他的思維更縝密沒有人比他的反應更靈敏,可他不是神,所以總會有他沒有去觸及的地方,更因為李長澤是他的兒子,就算他不喜歡,也會想著那是朕的兒子再差還能怎樣。
然而葉流雲的話忽然讓他反應過來,那是他的兒子沒錯,但也許真的跟他想的不一樣。
“朕知道你為什麼安排這樣一條路線了。”
皇帝點了點頭:“你做的很好。”
除了皇帝之外沒有人可以去懲罰大皇子,哪怕是已經被貶為庶民不能再稱之為大皇子,可那依然是皇帝的兒子,隻要他是皇帝的兒子就沒人有資格去懲罰他,可是葉流雲不相信幡然悔悟的事,如果韓喚枝在的話韓喚枝也必然不信,至此,隻有皇帝一個人信。
那是一種讓人不理解的相信,最終可能要想原因的話也隻能是父子關係。
“你先出去吧。”
皇帝擺了擺手:“朕想安靜一會兒,你問朕的問題,朕以後會回答你。”
葉流雲叩首起身,弓著身子退出東暖閣。
與此同時,東疆。
大年三十,茶爺帶著兩個孩子在院子裡玩耍,東疆這邊總是會給人一種假象,冬天沒有那麼冷,可實際上,這邊的寒冷比長安也不差什麼,而且更陰寒,離著大海不算太遠,幾十裡,風大的日子就好像漫天在飛刀子一樣。
可是茶爺知道不能讓兩個孩子嬌生慣養,她和冷子都不是嬌生慣養長大的。
就在這時候院子外邊的親兵快步進來,俯身道:“東疆大將軍孟長安來了。”
茶爺一怔。
她領著兩個孩子快步到了門外,孟長安站在馬車邊上背對著門看著遠處,聽到腳步聲,孟長安立刻轉身,看到茶爺之後想打招呼,可是又顯得有些尷尬。
“知道你們來了,所以趕過來看看。”
他是真的有些尷尬,畢竟......他父親的死和茶爺和沈先生有直接關係,這麼多年來已經沒有了恨,可是也沒有那麼多話可說。
然而他必須來,因為茶爺是冷子的妻子。
“快進來吧,外麵風大。”
“那個......我給兩個小家夥帶了些禮物。”
孟長安伸手往後指了指,茶爺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嚇了一跳,那邊停著四五輛馬車,裝的滿滿當當。
“你這是......給孩子的禮物?”
茶爺噗嗤一聲笑了:“你這像是搬家一樣,還不止搬了一家。”
孟長安不好意思的笑起來:“你知道,我不太會買東西,也不知道他們倆喜歡什麼,所以就一路走一路買,一開始的時候帶了一輛馬車,買著買著就裝不下,於是又買了一輛車,再買著買著又裝不下,於是又買車......”
茶爺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你的俸祿向來存不下,怎麼會......”
“俸祿存不下是真的。”
孟長安抬起手撓了撓太陽穴:“銀子是從東疆天機票號的分號裡借出來的,用冷子的名義借出來的。”
茶爺笑的幾乎背過氣去,也不知道她怎麼那麼心大,用的可是她家的銀子,又或者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就已經和冷子想的一樣,孟長安對於冷子來說和任何人都不一樣。
“和你們家冷子學的。”
孟長安跟著茶爺往裡邊走,順手把小沈繼抱起來:“你爹是我兄弟,當年你爹讓人把你嬸子她們送到我身邊的時候,路費是到付。”
茶爺:“哈哈哈哈哈.......”
後來覺得自己這麼笑可能有點失禮,於是硬生生憋住,可憋不住啊,於是又哈哈哈哈哈......
“我來不隻是看看你們。”
孟長安把孩子放下來:“你們兩個自己去看看都有什麼好玩的。”
兩個孩子隨即屁顛屁顛的跑去看禮物了。
孟長安坐下來,接過茶爺遞給他的熱茶:“我就直說,我需要一大筆銀子,得從天機票號裡出。”
“好。”
茶爺點了點頭:“我寫信給天機票號這邊分號的人。”
孟長安嗯了一聲:“你不問問我做什麼用?”
“不用,冷子能做主我就能做主,冷子不會問你為什麼用。”
孟長安低下頭:“我得收買人心,我得讓刀兵能在任何時候跟著我走。”
茶爺心裡一驚,然後反應過來:“你......你得小心些。”
“放心。”
孟長安起身:“事說完了,我先回去,我把刀兵一軍調到這附近,如果有什麼事水師這邊不能幫忙的,你可去到刀兵那邊。”
他把杯子裡的熱茶喝了一口,大步往外走,從來到走隻是幾句話的時間。
“臭小子。”
孟長安走到門口看到沈繼懷裡抱著一把木刀忍不住笑起來:“想學刀嗎?”
小沈繼瞥了他一眼:“你打的過我爹嗎?”
孟長安笑道:“你爹就是個弟弟。”
茶爺:“哼。”
孟長安哈哈大笑,邁步往外走:“等回頭你爹到了東疆,我和他一起教你練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