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疆的兵力遠沒有西域人估算的那麼多,除了重甲之外,各衛戰兵還都在路上,西北唐家訓練的軍隊都在北疆,其實西域人真的找到了一個此時進攻大寧西疆的最好的時機,可卻沒把握住。
除了戰兵之外,能馳援西疆戰場最快的兩支戰兵外的隊伍,一個是唐家在西北瞭望坡的新軍大營,可是北疆之戰後,新軍訓練幾乎都停了下裡,如今瞭望坡那邊的新兵數量少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這一萬六千騎兵還是為北疆新建的戰兵而訓練,如果北疆新增加的幾道戰兵規模形成的話,唐家也就會立刻停止繼續招募新兵,事實上,已經停了。
唐家的人曆來低調,每個人都深知若要持續家族榮耀不滅,唯一的辦法就是低調。
唐家的人,戰時,大寧皇帝陛下一聲號令便可披甲上陣,但在沒有戰事或者沒有大寧皇帝陛下的旨意要求他們訓練軍隊的時候,唐家在瞭望坡的大營幾乎是空的。
北疆拓地數千裡,需要新建至少三衛戰兵,光靠北疆武庫那邊訓練顯然無法達到規模,所以唐家才會在陛下授意下又訓練了這一批軍隊。
另外一個則是草原上的騎兵,大埃斤雲桑朵因為嫁給了韓喚枝,幾乎已經放手草原上的管理,而是把權利交給了朝廷派去的官員,十萬草原騎兵如今還在清剿黑山汗國的餘部,所以也不可能支援西疆。
至於各衛戰兵,在大將軍談九州派人去傳令之後就立刻準備馳援,可大軍行進比單人獨騎要慢得多,一路上所需的糧草輜重就要動用無數大車,並不是說走就能走。
算計著日子,各衛戰兵趕到西疆這邊最快還得半個月,若昨夜裡西域人的聯軍膽子更大一些,可能西甲城現在的局麵並沒有如此樂觀。
這就好像賭場上的心態一樣,西域諸國是一群手裡沒多少籌碼的人,他們以為寧人有很多很多籌碼,所以從一開始心理上就有很大壓力。
他們把所有手裡的籌碼拚湊在一起想和寧人賭一把大的,可他們卻並不知道寧人手裡的籌碼到底有多大,不管拚湊了多少,始終都覺得底氣不足。
談九州帶著重甲步兵撤回進西甲城內,整個西甲城裡一片歡呼,數萬百姓和從四麵八方趕來這裡的江湖客,商人,道人,全都聚集在道路兩側,朝著進城的重甲歡呼。
大街一側的一家酒樓門口,一身疲憊的沈冷靠著柱子坐下來,他麵前就是歡呼的人群,他不在歡呼的隊伍裡,可他卻覺得一樣的驕傲自豪。
靠在那坐著,渾身上下很多地方都在疼,這次來西疆除了帶著他慣用的黑線刀之外,其他東西幾乎都沒帶,他的玄鐵黑甲,他的黑獒,如果玄鐵黑甲在的話應該會比現在好不少,肩膀上中了一箭,箭被他直接拔掉扔了,傷口撕裂現在還在流血,塞進去的上藥根本敷不住,可那一箭並不是最重的傷。
沈冷現在隻想就這麼坐著好好休息一會兒,那種力氣已經用光的感覺讓他現在連多一步路都不想走。
“我幫你卸甲。”
聲音出現在沈冷身邊,他側頭看了看,是二本道人。
“你傷的怎麼樣?”
沈冷問。
二本道人臉微微一紅:“有些丟人了,其實有一刀我能避開,隻是因為太緊張了所以動作有些慢,我的傷沒事,小張真人已經幫敷藥包紮,你的傷再不止血的話就要出問題。”
沈冷點了點頭:“那就多謝。”
他扶著柱子站起來,戰甲上的血還在滴滴答答的往地下掉,當然那不都是他的血,這一夜廝殺,天知道他殺了多少人。
帶著兩萬多騎兵在數十萬西域大軍之中往來衝殺,黑夜給了他最好的保護色,而他則接受了黑夜的饋贈,然後把敵人送進黑夜之中的地獄。
二本道人幫沈冷把甲胄卸下來,在那一刻,本來覺得自己已經打出來氣概也打出來血性的二本道人臉色立刻就變了。
鎧甲之下的那身衣服是濕透的,全都是血,那種場麵若非親眼所見根本就無法想象的出來。
二本道人的手都在微微發顫,想看看沈冷傷在哪,可是衣服都黏在身上連傷口位置都看不出來,二本的手停在半空不敢伸出去,他本以為自己已經走進了戰爭之中,看到沈冷這一身血衣他才明白,自己距離戰爭原來還有那麼那麼遠。
就在這時候不遠處響起一聲驚呼,帶著厚厚大大的眼鏡,小張真人看清楚了此時此刻的沈冷,他臉上的血,他身上的血,他站在的位置地上的血,讓小張真人無法保持冷靜。
沈冷側頭看了看,伸手把二本道人手裡的藥箱拿過來:“你帶真人回去休息。”
二本一怔:“你呢?”
沈冷:“自己沒問題。”
沈冷看向小張真人:“真人請回吧,我就是個粗人,也是軍人,受傷流血司空見慣,可這樣的事,我不希望你們這樣的人能夠見到很多次,如果你們見到了太多軍人的流血犧牲,那就說明戰爭離你們很近。”
沈冷轉身走進那家酒樓:“我自己回大營。”
二本道人想跟過去,回頭看了一眼小張真人,他發現小張真人的臉色白的嚇人。
“我先送真人回去。”
二本道人想著趕緊把小張真人送走,然後再回來幫沈冷,可是小張真人卻忽然間衝進那家酒樓,她進門的那一刻看到了背對著大門的沈冷,沈冷正好將衣衫脫下來,後背上交錯縱橫的傷口讓小張真人的眼睛驟然睜大,那一道一道的舊傷痕,就好像在俯瞰西北大地的溝壑密布。
有一道新的傷口在沈冷的後腦下邊,脖子上被切開一條血口,肉往兩邊翻著,隱隱約約的似乎還能看到些白色的東西,小張真人不確定那是不是骨頭。
除了這道傷口之外,沈冷的肩膀上還有一個血洞,那是被羽箭洞穿留下的,後背上還有一道刀口,比脖子上那道還要長不少。
這樣的傷口,沈冷剛剛是怎麼做到麵無表情的?
二本道人追著跑進來,當他一眼看到沈冷後頸上裂開的血口,頭皮一下子就炸了。
沈冷沒注意到他們回來,取了一瓶清洗傷口用的藥酒,拔開塞子,舉起手往自己脖子後邊倒下去,當藥酒衝洗到傷口的那一瞬間,小張真人和二本都看到了沈冷整個後背的肌肉都繃了一下。
那種疼痛,換做普通人可能早就已經受不了了,可沈冷居然一聲不吭。
在這一刻,小張真人忽然想到沈冷以前和她說過的那句話......我和真人都是大寧的人,可我們不在一個世界。
那個時候小張真人不懂沈冷這句話裡的意思,現在大概懂了。
她忽然間想到了一個問題,如果此時此刻站在這的不是自己而是茶顏姑娘,她會怎麼辦?
如果是茶顏在的話,在沈冷剛剛回來的那一刻她就已經等在那了,不管萬千人,她一定能一眼看到自己的男人,她此時此刻會用一雙很穩定的手為沈冷把傷口清洗縫合,她會比小張真人難過無數倍,但絕對不會影響到她的手。、
小張真人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顫抖的厲害,根本停不下來。
“你們都回去吧。”
就在這時候門外有人邁步進來,是尚且披掛著重甲的大將軍談九州。
談九州一直在找沈冷,剛剛門外有士兵看到沈冷在立刻去稟報,大將軍直接離開回營的隊伍趕了過來。
“卸甲!”
談九州吩咐了一聲。
親兵們上來為大將軍把甲胄卸下來,談九州臉色看起來沒有絲毫波動,走到一邊認認真真的用藥酒洗了手,然後走到沈冷背後:“坐下。”
親兵把一把凳子放在沈冷麵前,沈冷在凳子上坐下來,一個軍人,哪怕傷口那麼大那麼重,依然坐的筆直。
談九州伸手又要過來一個藥箱,把所有藥酒都取出來,一瓶一瓶打開。
“忍一下。”
談九州取了一包紗布遞給沈冷:“咬著。”
沈冷把紗布接過來,居然還能笑出來:“要不要賭一把?”
談九州問:“賭什麼?”
沈冷道:“賭我叫不叫。”
談九州道:“那我賭你不叫。”
沈冷撇嘴:“你換一個。”
談九州把藥酒一瓶一瓶的倒在沈冷後背上,沈冷的肌肉都在不由自主的抽動,可沈冷居然真的沒吭一聲,那塊紗布還在他手裡攥著,沒有放進嘴裡。
“幸好。”
談九州為沈冷清洗完傷口開始縫合:“幸好什麼?”
“幸好茶兒沒在。”
談九州往前看了看,發現沈冷居然用那塊紗布在擦拭一根帶血的金簪,他擦拭的很仔細,好像這金簪是比他生命還要重要的東西。
“要送給茶顏姑娘的?”
談九州問。
沈冷嗯了一聲。
談九州又問:“我聽說你總是喜歡送金子做成的飾品給她,而且形狀都得是很大的那種,茶顏姑娘很喜歡?”
“她其實喜歡簡簡單單的東西,而我送她的都是分量大花兒也大,略顯浮誇的東西。”
“既然你知道她喜歡簡簡單單的東西,為什麼送她你喜歡的東西?”
“就是因為大。”
沈冷笑起來:“我們這樣的人,天知道哪一次上戰場就下不來,我給她選的都是大花的分量最重的,而且大多都是金子打造,隻是想著萬一我不在了,她不用為了生活而煩惱,最起碼,她得活的有尊嚴,不向錢低頭。”
談九州一怔。